同一個不會說話的神子進行語言的學習是一件并不算簡單的事,好在神宮之中的日子實在無趣得緊,除去神子在固定幾日會消失一段時間,帶着滿身血腥氣回來以外,除去陳陰陵迫于身體中蠱毒影響,不得不充當蔔尹的監視者,固定彙報神子行蹤之外,她們有大把的時間進行這一項活動。
變故突如其來。
陳陰陵于月末按往昔的要求,向蔔尹陳述最近發生在神子周遭的一切後,被周遭侍從用布條遮蔽雙眼,由其中一位領着離開房間。
在回程的廊道之上,陳陰陵被突如其來拉扯、撞擊到一旁的窄道牆壁邊,而後,她聽見帶領她的侍從低聲的一句:“低頭跪下,不許說話。”
一行人帶着快速通過時的氣流從她們跟前一晃而過,恍惚間,陳陰陵甚至感受到了綢布滑過還沒能收回的手指的柔順。
神殿之中,除卻神子與蔔尹,從未有任何行走之時,必須讓道的說法。
陳陰陵方才才自蔔尹處離開,眼前這一行極速離開的人流隊伍身份自然不言而喻。
今日她向蔔尹彙報的時辰正正巧,同神子消失的日子相匹配。
身側侍從還未從俯跪的姿勢重新站起,而前方行徑中的隊伍已然消失在拐角。
陳陰陵拇指食指相合,微微摩挲,于下一秒突然發難。
她單手成拳,狠狠擊中身側侍從脖頸處的穴位,便見那人身軀一軟,綿綿地癱在地上,不省人事。
廊道之上是無邊的寂靜,除卻拐角處漸漸消失的腳步聲外,無人被一個突然無聲暈厥的侍從吸引。
陳陰陵趁此機會,循着神子隊伍的聲響,急急追趕而去。
但那陣腳步聲卻在一處拐角戛然而止。
身後有若隐若現的行燈光芒與單人巡視的侍從腳步聲,拐角外的場景未知。那支隊伍是否還停留在視野之外,陳陰陵賭不起。
瞬息之間,她靈光一閃,循着前昔神子在通道中的行徑,摸着牆面,自突起處輕輕敲擊,而後閃身進入一扇暗門之中。
同之前被神子引領着進入的房間不同,陳陰陵進入的房間逼仄漆黑,隻能堪堪容下她一人。
門外微弱的“嗒、嗒”聲徹底不見,陳陰陵微微松氣,正準備推門離開之時,四周卻飄來細細的啜泣聲。
松下的氣懸在半空。
啜泣音層層疊雜,在狹窄的房間内顯得極為突兀,但這處連活動都受限的房間内,根本不可能藏有第二個人。
陳陰陵閉眼,貼着牆面緩緩蹲下。
啜泣音變得更為明顯——聲音的盡頭來源,在腳下。
陳陰陵輕輕敲擊腳下的地面,斜前方的頂部,傳來清楚、空洞的回響。那處的聲響和其他地方截然不同,僅僅停頓一刹那,她伸手觸碰向那一塊區域,而後,是猛然而至的落空感。
那是一塊截然不同的凸起,本不應該對突然出現事物感到好奇的她卻鬼使神差觸碰到這塊區域。
一直以來心底濃重的不安在此刻映現。
陳陰陵在心底罵出聲,卻仍舊十分迅速地調整自己掉落的姿勢,護住了頭頸。
墜落在角落發出沉悶的聲響,那一直連綿不絕的啜泣音戛然而止。
顧不上身體的疼痛,陳陰陵緊繃着身體,微微松開手臂,擡頭望去,映入眼簾的是昏暗的逼仄的巷道,道路的兩邊是散發着腐朽氣味,黑紅色欄杆成片的監牢。
而身前牢獄裡,一個衣衫褴褛,枯瘦如柴的女孩正睜着因脫相而極度突出的眼睛看着她。
“陳……”
“陳……?”
女孩沙啞着聲音,眼裡卻閃爍着詭異的光芒。
她以一種近乎扭曲的姿勢貼到密集的欄杆上,沾滿黑色髒污的雙手從欄杆間伸出,拼了命想要抓住陳陰陵。
“你記得我嗎?我們一起來的啊!”小女孩的眼底是渴求與隐隐的瘋狂:“你不是被神子帶走了嗎?神子記得你!神子記得你!”
“求求你,想想辦法,帶我出去吧?求求你……帶我出去吧!”
“我想回家,我想回家啊!”
沙啞的聲音因為許久未曾進水顯得破碎不堪。
那隻有一層薄薄皮膚籠罩着的手臂幾乎能看清楚每條脈絡貼着骨頭的走向。
陳陰陵下意識向後縮了縮身體,借着窄道裡微弱的光眯着眼仔細打量眼前的小女孩,混亂的記憶翻了幾翻,才在最初的那段經曆裡找到蛛絲馬迹。
這是和她一同,從流放邊塞押送至神山之巅,囚車裡向她描繪世界的同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