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湖而過,卷起浪濤,拍出“嘩啦嘩啦”聲。
閣樓中,兩道身影正襟端坐,氣氛倒不至過度肅穆。
原清逸絲毫不在意外人的評判,斟酒道:“莫掌門俠肝義膽,晚輩亦是敬佩,因此才會特意抽空前來靈州相叙。”
莫嘯晃了眼卸去力道的手指,端起金樽飲了一口。
原清逸為人狂傲,從不拿正眼示人。今日雖仍易容,但氣息明顯較之過往平和,還自稱晚輩,倒是放下了架子。
莫嘯暗自揣度着他的意圖,也未急着回話。
風中殘留着微弱的更聲,原清逸往外瞟了眼,繼續道:“莫掌門,茲事體大,您也無須今日作答,我來拜訪不過是為了表現蒼龍谷的誠意。”
此言一出,莫嘯更覺有問題,他義正言辭道:“劍道門謹遵初代掌門囑咐,誓死效忠南澤,絕不對外人卑躬屈膝,若原谷主他日動手,莫某亦當不吝奉陪。不過原谷主也該清楚,劍道門天險,在江湖中又素有威望,若你強攻,必會兩敗俱傷。”
莫嘯所言非虛,劍道門弟子遍布南澤,若原清逸動手,門下弟子定會讨伐歸順蒼龍谷的宗門。它們如今雖為蒼龍谷的附庸,但絕大部份宗門皆師承初代掌門意志,若有機會重新自立門戶,斷不會因蒼龍谷幾載的恩好便忘記祖訓。
蒼龍谷雖高手衆多,亦難抵衆人。昔年蒼龍谷之所以能快速收歸各宗門,也是因原清逸武功高強,打得他們不得不服。而一旦他被牽制在劍道門,那其餘的宗門則有機可趁。
有關劍道門之事,原清逸在谷中時衆首領便讨論過,他既然來,也已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自兩年前萬花山莊的屠殺後,他也收起了部分嗜殺心性,縱使殺人亦多為惡徒。收攏宗門也定會先以利相誘,萬不得已才會動手。
見莫嘯口氣傲然,原清逸倒也算有耐心:“蒼龍谷與劍道門攜手乃兩全其美之事,南澤朝廷那邊蒼龍谷也會尋機解決,莫掌門大可不必擔心,況且劍道門歸順蒼龍谷并不妨礙你效忠朝廷,我絕不多加幹涉門中事宜。”
聽他侃侃而談,言辭不驕不躁,确如昔年所見的判若兩人。莫嘯壓了口茶,想到傳言中蒼龍谷多了名大小姐,便試探道:“原谷主,聽聞你此次攜親妹來靈州做客,想必谷主亦不會讓她見到生靈塗炭吧。”
靈州屬于劍道門的地盤,來往渡口皆有劍道門弟子悉心盤查,原清逸一行人雖輕車簡行,且易容,但莫嘯行走江湖多年,也總有辦法尋出蛛絲馬迹。
聞言,原清逸眸底一閃,面上卻未顯:“莫掌門,時辰已不早,晚輩日後再來拜訪。”
不過是簡單的試探,莫嘯九得知原清逸當真帶了親妹出行,他在江湖中的傳聞可太多,其中最令人驚駭的莫過于弑兄戮父,眼下他似乎很在意這個妹妹。
“冷血之人,倒像有了軟肋,有意思,有意思……”莫嘯自顧笑了聲。
閣樓下,樹影在清輝中婆娑地晃着,拉拽着兩道修長的身影。
月狐笑嘻嘻道:“你今兒一口一個晚輩,若讓左護法聽了,想必胡子都得翹上天。”
原清逸撣了撣袖袍:“劍道門與其他宗門不同,況且莫嘯也算南澤英豪,我也該以禮相待。”
“喲,是麼,這可不是你能說出的話啊!”
原清逸橫了他一眼:“有話不妨直說,拐彎抹角可并非你的風格。”
“溫文爾雅又哪是你的風格,”月狐牽出馬車打趣道:“你該清楚自己因何而變,此乃好事,不過......”
“恩?”
“方才莫掌門那話,不知是否另有深意。”
月狐自然是指莫嘯提長甯之事,他隐隐擔心,如今原清逸對她在乎得緊,萬一出了何事,後果恐怕不堪設想!
月上中天,原清逸滿腹心事地回到府邸,方落到院中就見右側的紗窗映出道模糊的影子。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立在門口注視着凝神的側顔。
靈州乃水城,攏夜泛舟,遙賞明月,聽采女吟曲皆極其特色。但長甯卻并未外出閑晃,反倒繼續伏案鑽研。
她本打算繼續将蛇血沿着銀針滲入體内,忖度後又覺不妥。明日就是自己的生辰,況且此行她也想陪陪原清逸。若出個什麼岔子,當是掃興,此事她回谷再試也行。
午後酣睡過頭,以緻夜闌長甯也無絲毫睡意,而且她一旦攜卷就會全神貫注,倒是連原清逸立在門口也未留意。
绛紗繡球燈輕覆柔面,在她眼睑落下一團淺影,令少女看來格外溫柔,原清逸不由泛出一絲笑。
然,唇角卻在目光往下掃時頓住。
原清逸倏地飄到她跟前,捉起她的左胳膊,指尖從手腕劃至小紅點,眉心蹙成一團:“怎會如此多傷口!”
被猝不及防地一拉,長甯被迫立起,她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下意識地将雲袖往下拉,笑道:“無妨,隻是針灸,不疼。”
斑駁的小紅點如同紮在自己心上,原清逸扶她坐下,自己則傾身半蹲在她面前。掌心輕覆在其手腕,平順地往下送力。
一股熱流經由手臂蔓延至肺腑,長甯凝視着他輕顫的濃睫,一根一根地化作花絮飛入心口。
素手輕撫上冰雪臉,語調柔似雪釀雲團:“哥哥。”
原清逸握着手腕往手肘滑去,如在撫摸一塊極品羊脂玉,他仰頭問詢:“恩,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