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屋雖經年未住人,卻無一絲蛛網,楠木案上擺置着一盆幽草,于素雅中平添了幾分生機。
長甯仔細地掃視了一圈,目光再度落回桌幾,墨毫在檀木架上懸得筆直,她腦海中勾勒出昔年娘親埋首伏案的模樣,指尖沿着木質的紋理遊走,仿佛感受到了娘親的存在。
原清逸在身側靜靜地注視着她,也未開口打擾。
桌前立着個紅木櫃,長甯随手拉開,裡頭整齊地擺放着層層卷轶,她抽出翻看,大多皆在蒼龍谷見過。
目光繼續往旁掃視,她翻開一疊宣紙,乃藥方手稿,大多藥材她也識得。
長甯從未見過娘親的真迹,透過筆墨宛若聽見她在授自己藥理。
煦光穿窗而入,為她渡上層柔和,原清逸不自覺地勾起唇角。
翠鳥歡快的叫聲将思緒拽回,他擡起頭,透過軒窗眺望起遠山。
忘塵觀藏匿在靈山中鮮少有人到訪,乃是因奇門遁甲之術,大多數人根本無法在層岚瘴林中尋見其蹤影。
原清逸想起南澤曾有名極厲害的術士,屢次助南澤朝廷解圍,卻不知何故,早早就退隐于江湖,無人知其行蹤。
就忘塵道人的言行舉止,以及忘塵觀的布局來看,原清逸認為他便是那位隐姓埋名的前輩。
原霸天,長甯生母,沈傲霜,靈州,忘塵道人,幽澤......值此機緣相逢,忘塵道人還贈長甯典籍......諸此種種,仿佛冥冥中牽連着至關重要之事。
而此事很明顯與長甯有關。
一番沉思後,原清逸收回悠長的目光,行至她身後,任甜香溢滿肺腑。
無論幽澤有何計劃,他都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她分毫。
長甯正聚精凝神地閱覽手稿,也未留意到他的靠近,胳膊肘往外一提,就撞向了寬厚的胸膛。眼眸微閃,她放下宣紙本欲去摸,卻見指尖沾了層灰。
她複用手腕輕揉其胸,笑吟吟道:“給兄長撓撓癢。”
冷清的冰雪臉早已化作春泉,原清逸情不自禁地捏向柔臉:“一會我讓月狐将你娘的遺物帶走,日後你可慢慢看。”
“多謝兄長。”
長甯再度拿起适才晃了一眼的宣紙,念出聲:“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思之如狂,鳳飛翺翔兮,四海求凰……”
字迹遒勁有力,一看就并非娘親的手筆,她瞟了眼落款,不動聲色地将卷轶收起。
原清逸隻瞥了一眼便曉得此乃原霸天的字迹,本以為她會詢問詩句何意,卻見她默不作聲地将其壓在一疊手稿之下。
心念一動,他輕聲道:“好奇為何不問?”
長甯随口應聲:“也不算特别好奇,況且我也可以問月燕嘛。”
忘塵道人提起原霸天時,原清逸周身的寒氣逼人,他也從未在自己面前提過父親,果真如彩彩所言,“父親”二字乃禁忌,她可不想令其置氣,讓兩人間生出隔閡。
原清逸是憎惡原霸天,可在面對長甯時,那份恨意也能被暫時抛之腦後。
他的雙手從其兩臂繞過,呈環抱狀将宣紙從下抽出,也不在意是否有灰塵,溫聲道:“無礙,我給你解釋。”
站了一炷香的功夫,長甯些微疲軟,她順勢往寬厚的胸膛靠去。蔥指滑過詩句,她嫣然一笑:“兄長,此乃情詩?”
“嗯,其間承載着對你娘親的愛意。”
“何為愛?”
愛?
原清逸握着宣紙的指尖緊了緊,他不懂男女之情,不甚明白。但他雖未曾親身經曆,倒也見過不少,仔細裁酌後道:“男女之愛即為牽挂,守護,忠貞不渝。”
聞言,長甯在宣紙上遊移的指尖登時懸空,飛龍的筆墨一息間鑽入心口,令她霎時明了情愛。
她會因分離而對原清逸牽腸挂肚,更會擔憂他是否安然無恙,重逢的喜悅更難以言喻,甚至還會因他生出煩悶,諸多心事她昔日皆從不曾體會過。
長甯曾注意過陸雲禾望向秦政的目光,也留心着月燕看月狐的表情,雖有差異,但眼底含柔情。
她不清楚自己看原清逸的神情,卻能見到昔日冷洌的冰雪目光如春風柔雨,粉花滿渠,雖與月狐凝視月燕不盡相似,卻令她感受到了溫柔與呵護。
此次重逢,原清逸對自己愈發寵溺,會主動擁抱,輕柔地撫摸,甚至會認錯,亦能輕易地察覺她的心思,自身後傳來穩重的依靠。
或許,這便為愛麼?
“那我們如此是否叫做相愛?”長甯急切的話在舌尖兜兜轉轉,卻終似啞火的炮仗,悉數落回腹中。
近些日子來,長甯明白了些親理倫常,包括月燕低沉的目光,都讓她懷疑自己的舉動或許已超越兄妹情誼。但昔年原霸天又一再囑咐她無須在意人言,她日後定會與原清逸如星伴月,暮雲朝錦。
面對此情形,長甯打算在未弄清楚緣由前按兵不動。于人前知禮守節,二人獨處時再親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