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臨停了抱怨,抹着鼻子,抱着酒壺跟出來,坐在他旁邊。
西北大捷,榮歸京城,更加定遠三品銜,京中這兩個月來,人人都知道楚聿,此刻他現身畫舫外,靠着畫舫飲酒,便有不少人認出他來。
皎白月色下,楚聿支腿倚靠畫舫門框,纖長手指勾着酒壺,酒液化作白練入喉,如千丈瀑布落潭水。
如此俠氣的坐姿做派,讓不少人手中琵琶斷了音。
段臨咂舌:“你這樣招搖,不知道那位鄉君會不會打斷你的腿。”
“呵。”狹長的眸子微微上挑,楚聿眼中一派嚣張肆意之氣。
“天子賜婚,我推拒不得,可她隻會是定遠将軍的夫人,卻不會是我楚聿的妻。”
他生來就是要建功立業,為這片疆土抛頭顱灑熱血,心中沒有情愛,隻有大義。
若問他是否曾經想過與人成婚,或許他也曾想過,能有一個知己,紅袖添燈,可那是年少做的夢,曆經戰事的楚聿,不會再将心思放在這等情愛上。
與其在一個人身上花費心思,他覺得,去西市精心挑選一批駿馬更有意思,好歹駿馬能載他飛馳,能為他驅策,愛一個人能做什麼?
浪費時間。
段臨放下酒壺,看了眼周圍的畫舫,那些畫舫有意無意離他們都很近。
“這些話,還是莫說為好。”他提醒。
“莫說?”他并未降低聲音,嗤笑:“我不屑與小人為伍,更不屑小人背後嚼弄之舉。”
“不過坦誠而言。”楚聿側眸:“怎麼,是錯的?”
段臨失笑:“行行行,沒錯沒錯,怕了你了,怪不得春娘老說你就是個粗人。”
“咱們小時候可是一起讀的書,你怎麼不和我學學,像我這麼的學富五車,溫文爾雅,文質彬彬,謙謙君子…”
楚聿轉過頭,不想聽他自誇。
其實,早在兩個月前,他已經得知此事。
班師回朝後,大靖的第二代君主崇文帝于大朝會封賞有功之臣,崇文帝的皇後是楚聿的親姊,楚聿是小國舅,崇文帝在朝會後便單獨将他留在了禦書房中。
禦書房中,擺滿了十來幅女子的畫像,皆是國色天香,亭亭玉立。
崇文帝欣賞着畫筆:“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該成家了,前幾年是邊境不穩,你姐姐又想你能發揮才幹,建功立業,才多讓你在邊境呆了幾年。”
“如今燕然太平,你也該定下來,安家娶親,好叫我與你姐姐都安心。”
崇文帝人到中年,目色卻很是清朗,他身量頗高,脊背挺拔,既有帝王的威嚴,也有長輩的慈祥。
“犬戎王雖死,殘部卻還未清剿,西北未太平,非循不敢成家。”楚聿抱拳。
“你啊。”崇文帝擡手,慈祥的目光陡然一轉,一巴掌重重拍在他手臂上:“臭小子。”
“你姐姐說了,你這次回來不成婚,今後就不許你回來!你不回來就算了,她還連坐了朕,連帶朕都好幾日沒回家了。”
楚聿臉色頓時皺起:“陛下,我…”
崇文帝大手一揮,将一幅畫像扯到他面前:“臭小子,别磨磨唧唧的,男大當婚,你一把年紀了,還想着挑三揀四?這是我和你姐姐選好的。”
“平安候嫡女,也是謝家唯一的子嗣,謝姰。”
楚聿看面前的畫像,又擡頭看那些挂着的畫像,畫中女子或持扇、或倚欄、或拿傘,姿态萬千,可模樣在他看來,無甚分别,簡直是一模一樣。
這樣說,選哪一個不都一樣?
崇文帝見他心不在焉,循循道:“平安候雖是先帝親封,實則謝家的侯爵已經承襲多代。”
“上一代謝家家主幫了先帝很多,不僅資助先帝起義,更是在初年蝗災泛濫之時開倉放糧,在民間風評很好。”
“謝家世居江左,從不參與朝廷争鬥。”
“侯爵也是招贅承繼,當代的侯爺出身清白,在朝中沒有糾葛争鬥,正好你不喜歡這朝中人事争鬥,與她很是相配。”
“家世清白,書香門第,高門貴胄,若是從爵位上看,你小子還算高攀的。”
“不過你放心,之後朕會為你加官進爵,還好你小子厲害,沒辜負朕的期望,否則朕都不知道該怎麼堵那些老王八的嘴……”
崇文帝喋喋不休,謝姰的畫像随他手臂揮動上下翻飛,楚聿抓住下畫軸,沉聲:“她呢?”
崇文帝一愣,回頭:“誰?”
“您一直在說謝家如何好,可這個謝姰,臣都不認識。”
崇文帝瞳孔一睜,讷讷轉過身:“這個嘛……”
“……朕,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