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過後,整個世界都明亮了三分,太陽還沒出來,山谷裡的空氣濕潤清新,從山腰走下來,林森覺得身心都被滌蕩了一遍。
路過昨晚上打鬥的地方,沒有看出一點兒不同尋常的痕迹,往前再走幾步就發現了昨晚上掉落的火把,一端黑着,翹着幾塊焦黑的木炭,周身都是被雨水打起的稀泥,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前一晚才掉落在這裡的。
林森目光沒有在木棍上停留太久,盤着手心兩個澡球繼續往下。
部落一如既往的寂靜,半天也見不到一個人影,今天卻不一樣,林森能清晰感覺出注意他的人比往常多了,有些甚至是特意從山洞裡出來,就為了看他從小路上走過。
他心裡知道答案,耐着煩躁沒有表現出來,兩個小孩兒就不一樣了,他們察覺到異常,卻不知道原因。
“他們為什麼要看你啊?”綠草跟在林森身後,音量如常。
“……”
林森看着張望的小野人和他疑惑的眼神,大概知道對方在問什麼,不想回答也回答不了,幹脆選擇了沉默,倒是一直安靜的百葉忽然出聲。
“山昨天晚上和大舌打了一架。”
“為什麼?”綠草驚訝。
“不知道,還沒有下雨的時候,整個山谷都是大舌的叫聲,不過一會兒就沒動靜了。”百葉表情平淡,好像在講一件再稀疏平常不過的事情。
“肯定是大舌做了不好的事情。”綠草想也不想說,“我不喜歡大舌。”
“呵。”百葉冷笑一聲。
“本來就是,山從來不會随便打人。”綠草确信,“但是大舌沒死吧?大舌要是死了祭司會懲罰山的。”
“沒死,下雨把他淋醒了,他自己回了山洞。”
“那就好。”綠草松一口氣,忽然想起什麼,“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我昨天晚上沒睡,看見了。”
“哦,那看見的人多嗎?”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你去問他不要問我。”
“啊……”
背後叽叽喳喳的聲音一直持續到河岸邊,林森脫了獸皮,也不管兩個人小野人,自顧自地下河。
綠草還是不敢往深水的地方去,被百葉硬生生拉着走到了沒到他們腰際水位的地方,一邊打鬧一邊洗澡,林森看似不在意,實則一直在注意着兩人含糊的對話,努力适應那些過于陌生和拗口的音節。
兩個小野人因為不洗頭,比林森先上岸,在河岸邊不知道玩什麼,等林森上岸又立馬湊上來。
“你今天要去那裡?”綠草湊到林森跟前,剛洗幹淨的臉上已經滲出了細密的汗水,配上一頭炸毛的頭發,實在不太美觀。
林森穿好獸皮就往山洞口走,綠草疑惑,但還是拉着百葉跟上,三個人原路返回。
踏進洞口,林森第一眼看向石床,果不其然看見上面規規矩矩平躺着的男人,見他進來微微側頭瞥一眼,重新閉上眼睛。
林森也當男人不存在,做自己的事情。
一晚上過去石闆上的蔥油已經差不多凝固了,是焦黃色,遠看着基本和石闆融為了一體
林森先是處理了山洞中央的木灰,回來盤腿在石闆面前坐下,用石頭和骨刀鑿着剛撿來的石頭,不是昨晚上爆了男人腦袋的那一塊兒,是剛才回來順路撿的,自帶了淺淺的凹槽,表面上還有細小的裂紋,不過半個小時,就鑿成了他想要的形狀。
把石闆上薄薄一層油轉移到石碗裡,林森把并不打算清洗的石闆搬到牆角,舉着兩隻油手出了洞口。
自然繞過堵在洞口的兩個小野人。
“這是什麼?有點兒香。”綠草跟上去,眼盯着林森的手。
“肉,我聞到了肉的味道。”百葉說,看着林森要把手伸進木灰裡,大喊,“你幹什麼!”
林森止住動作,回頭看見一臉憤然的百葉。
“你!你!”百葉氣得不知道說什麼,“你不珍惜山給你的肉!你要把它洗掉嗎!”
“百葉!”綠草趕緊攬住百葉,“他平時都是自己捕獵的。”
“我不管!他不應該這樣做!”百葉不為所動,沖綠草喊。
林森被吼得耳朵疼,不再看叫嚷的小野人,伸手插進木灰,雙手裹滿了白灰,用力揉搓。
草木灰的清潔效果不是很好,甚至趕不上澡球,但多洗幾遍勉強可以把手洗幹淨,林森沖幹淨手,随意甩了甩,又在獸皮上擦了擦,剛走進山洞,忽然頓住腳,回頭看着停止了說話但表情依舊不滿的百葉。
目光在對方稚嫩但已經初顯兇悍的臉上停留了幾秒鐘,轉向一旁瘦小的小野人,伸出手。
“啊。”綠草還拽着百葉的胳膊,見林森的動作瞪大眼睛,為難地看着兩人。
“你什麼意思!”百葉上前一小步擋了擋綠草。
林森不為所動,依舊朝綠草伸手。
綠草表情漸漸松動,慢慢放松了握着百葉胳膊的手,立馬又被百葉抓住,“你幹嘛!”
“他讓我們進山洞。”綠草小聲解釋。
“啊?”百葉表情一僵。
“他讓我們進去。”綠草重複,百葉臉上閃過一絲錯怪了人的尴尬。
“……”
林森半天沒有等到回應,收回手進了山洞,留兩個小野人,站在逐漸刺眼的陽光底下。
重新回到山洞林森有些不知道該做什麼,石床上的男人一動不動,他知道對方一定沒有睡着,但還是下意識地放輕了動作,蹲在牆角,整理自己的亂七八糟的東西。
一堆木頭,一堆石頭,一堆骨頭,幾塊獸皮,還有幾把快要焉掉的野草以及腰上的獸皮裙和石刀。
比起剛開始渾身上下赤條條一個人好太多,但深究下去,他仍然是一貧如洗,掙紮了小一個月,仍舊在溫飽線上不上不下,如果像山一樣受了傷沒辦法出門,幾天就能餓死。
他也知道問題出在哪裡,但始終邁不出去那一步。
不願意接受現實。
不願意接觸這裡的人。
不願意融入這個注定擺脫不了的地方。
林森握着□□零件,垂着眼,眼神越來越暗,餘光裡忽然出現一雙腳,他擡眼,看見拉着手,表情各異的兩個小野人。
綠草見林森看過來,露出一個笑容,百葉表情不耐煩,隻是眼睛不住地往林森牆角的一大堆東西上瞟。
林森和小野人對視兩秒鐘,抓起地上的剪刀站起來。
綠草後退半步,百葉眼神直勾勾地落在林森手裡造型奇異的骨頭上。
“這個是什麼東西?”綠草好奇地問。
林森上前半步揪住綠草一縷發尾,綠草也不躲閃,隻聽見卡擦一聲,林森手上多出一揪切口平整的頭發。
“啊!”綠草驚呼一聲,隻有對剪刀的新奇,對林森擅自剪掉自己頭發沒有任何反應。
林森表情淡淡,他觀察過,部落裡的人大都有打理頭發的習慣,隻有像綠草這麼小的小孩兒才會整天頂着一頭難聞的頭發跑來跑去,也沒人在意,更沒有人會有閑心幫他們打理。
也就是說林森就算給綠草剪成一個秃瓢也沒關系,橫豎沒人會因此找他麻煩。
這麼想着,林森又抓起綠草的一縷頭發,重複剛才的動作。
兩個小野人看着林森手裡整齊的不可思議的頭發,齊齊瞪眼,震驚地說不出一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