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勝男和姜蘿幾人循聲望去,見到來人便都安靜了下來。
身披玄袍的姜喜面無表情地從遠處走來,停在幾人面前。她雙手交疊在身前,黑色廣袖垂落如鴉翼,氣勢不凡。
姜喜看看雲勝男,又看向姜蘿三人,安靜地等着幾人的解釋。
她的身高雖不及姜蘿和妘昭,但是她微微斜睨着對方的時候,卻有股無形的壓力自她身上蔓延,給人一種被她俯視的錯覺。
“王姊......姜喜前輩,”姜蘿面上倨傲之色頓消,她微微躬身行禮,卻還不忘惡人先告狀:“方才妘昭妄稱神谕......”
姜喜的目光掃過拄着棍站在旁邊的雲勝男,又落在姜蘿臉上:“神人昭昭,非言可表。她所言是真是假,唯有殿主與大巫能定,你配評判?”
“是,是我糊塗了。”姜蘿低頭,頸後滲出冷汗,方才還咄咄逼人的王女此刻垂首退至道旁。
她剛才急于給妘昭找麻煩,自己倒是一時疏忽,忘了神谕也隻有殿主以上的大巫才有資格解讀。妘昭即便是當面扯謊,那也不該是她一個備選巫女來置喙的。
姜喜又掃了雲勝男一眼,不再追問兩人之間的口角,隻淡淡道:“我看你們二人的精神還算不錯,既然還有餘力在路上争執,那就免了你們的晚飯,替巫宮省點兒粥米粟餅吧。”
對于姜喜罰兩人不能吃晚飯的懲戒,姜蘿連連颔首應喏,而雲勝男的臉色瞬間就垮了下來。
她今天拖着瘸腿轉了小半個巫神宮,這會兒正準備去膳房覓食呢,誰知道會跟姜蘿遇上,還被對方拖累得連晚飯都吃不上?
她兇狠地瞪了姜蘿一眼,害她沒飯吃這筆賬,她也先記上了。
姜蘿也并不示弱,微微揚起下颌瞪了回去。
姜喜并不在乎兩人之間的暗潮洶湧,她隻是無意路過,出言阻止這兩個新人的唇舌之争。見兩人都乖覺地低頭服軟,便揮揮手示意她們各自散去。
姜蘿三人行罷禮後,轉身便往祭巫殿的方向去了。
“多謝前輩為弟子解圍。”雲勝男不傻,自然知道方才姜喜這看似各打五十大闆的處罰,其實是在暗中幫她。
在這個人人信神的時代,縱然她心底不信,卻也不能不敬。方才姜蘿的話雖有誇大其詞的成分,也并非全是信口雌黃。渎神之罪在虞朝即便不至于割舌,也不會隻是罰沒晚餐這麼簡單。
姜喜淡淡看着她:“我隻是執行巫宮規矩罷了。”
雲勝男了然,颔首行禮之後,才轉身拄着手中木棍,一瘸一拐地沿着青石路緩慢前行。
姜喜望着妘昭漸行漸遠的背影,神色若有所思。
她與姜蘿同出虢國,對于這位族妹倚仗出身在新人面前作威作福的事情也有所耳聞。雖然不喜姜蘿的放肆張狂,但高傲也是神祇的姿态。巫女乃神侍,多幾分傲氣也不算壞事。
讓她意外的是妘昭。
往日的妘昭面對姜蘿的挑釁時,往往會忍到姜蘿冷嘲熱諷結束之後,再懦弱地埋頭離開,就像個将所有喜悲掩埋的木偶,隻會随着絲線的牽引而動,卻無半分自己的主張。命運予她悲苦,她便默然承受。
所以即使當初殿主對妘昭的靈性頗為欣賞時,姜喜也并不看好她。
在她看來,祭巫要以舞娛神甚至是以舞降神,最重要的便是那股精氣神。妘昭縱有美貌和天賦,但是她的性子實在是太過木讷柔軟,根本沒有敢于抗争的風骨,自然也不會成為一個合格的祭巫。
相比較而言,她認為反而是姜蘿有可能在這條路上走得更遠。
但是今天,她發現妘昭與以往似乎大有不同。
往日的妘昭恨不得避開所有人,隻龜縮在自己的世界裡,即便是有祭巫殿主的特别青睐,也不敢領受。被人針對幾次後,更是一昧守拙,在做晨課或者修習祭舞的時候也不敢表現得太過優秀。
如今她竟有膽色主動求見殿主,又直接與欺負自己的姜蘿幾人對峙,再不複往日唯唯諾諾的神态。
方才她在遠處瞧得分明,若不是她即時開口打斷,隻怕那小丫頭就要掄着手裡的棍子上去一對三了。
想起方才妘昭在祭巫殿内的那番話,就連姜喜心中也有所動搖。
難道真有人被逼入絕境之後,便會徹悟且心性大變?
直到妘昭披着白色狐氅的纖弱身影轉入拐角消失不見,姜喜方收斂了視線,面無表情地轉身,往自己來時的方向走去。
确定自己已經脫離了姜喜的視線範圍,雲勝男才松了口氣。
對方那幾乎要看透靈魂的目光實在讓她如芒在刺,雖然不信鬼神,但她偏又遇上了穿越這等怪事,到底心裡還是留了些忌諱,生怕被人看穿自己是一抹異世的靈魂。
不過目前來看,她的說辭似乎還沒有被懷疑。至于以後的事,也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