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螓正低頭給自己續茶,聞言略頓了頓才道:“九王兄諱徵(zhi),姬徵。”
“姬徵?機智?”雲勝男聽到這個名字頓時來了興趣,“倒是個好名字,哪個字?”
姬螓便接過她手中的毛筆在竹簡上寫給她看:“是大巫替他起的,徵為五音之一,當初九王兄出生時伴有異象,大巫算出水德歸徵,便據此為他取名。”
虞朝之人崇尚水德,以黑色為尊,就連天子龍袍也是玄墨繡金龍。若要說水德歸徵......
雲勝男看着那個繁複的古字在竹簡被緩緩描繪出,隐約似乎看見了那位溫潤公子的青玉面具也在她面前被一點點摘下。
雖然仍舊不知那人究竟長什麼模樣,但她卻覺得自己好像離對方更近了些。
她瞄了幾眼便将那個字記住了,随後又開始用毛筆在竹簡上練習,隻是那個徵她卻開始偷偷在心裡練習。
兩人正閑聊着,一道細碎的腳步便由遠及近傳來。雲勝男和姬螓對視一樣,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須臾,裹着一身風雪的鏡奴便推門而入。
雲勝男見她渾身是雪,便上前将她迎入房中順手關上門,這才取了個毛撣替她拂去身上殘雪,又吩咐道:“辛苦你跑這一趟了,外頭這樣冷,你先去爐邊暖暖,喝杯熱茶再說。”
姬螓在旁邊安靜地看着,既不起身也不搭話。
倒是鏡奴一見到她,眼神一頓随後就要俯身跪下行禮。
“免。”姬螓輕聲道。
鏡奴這才站直了身子,随雲勝男去爐邊暖暖身子。
雲勝男看着兩人之間略有些尴尬的氣氛,很想接個鬧鐘就走,可惜這個時代沒有手機。
她左看看又看看,見兩人一個自顧自地捧着杯子飲茶,一個欲言又止地站在火爐前取暖,最後還是搖了搖頭,自己回到案幾前繼續練字。
房間裡很快就陷入了一陣詭谲的沉默,隻餘下爐中柴火燒得劈啪作響的動靜,和外頭院子裡巫觋們彈琴敲磬的雅樂聲。
鏡奴略暖了暖身子便行至雲勝男身前,垂眸行禮道:“奴已遵照少君的吩咐将話遞給了姜蘿王女了。”
雲勝男微微擡眸,看了她一眼:“那她可信了?”
鏡奴颔首道:“應該是信了,恐怕到了傍晚時分就要帶人去禁宮蹲守您和螓王姬了。”
“此事你辦得很好,若能引她入甕,當記你頭功。”雲勝男輕笑一聲,别有深意地看着鏡奴,“隻是這樣一來,恐怕她便會記恨上你了。”
鏡奴低眉順目地笑了笑:“奴不過一條賤命,更何況巫神宮有巫神宮的規矩,縱然是王女也要遵守這裡的規矩。她沒有成為正式巫觋之前并不能拿我怎麼樣,即便成為了正式巫女,想要拿捏我不還是要經過少君您的手麼?”
說到這裡,她的目光微沉:“我知少君您仁慈心軟,又很得殿主賞識,日後前程一片坦途,想必不會令我陷入兩難之境。”
雲勝男微微勾唇:“姬螓說得沒錯,你的确膽識過人,又聰慧有見地,是個可用之材。放心,有我在一日便護你一日。若我不在了......總會在那之前予你自由身的。”
聽到雲勝男最後一句話,鏡奴的眼神猛然一亮,像是早已熄滅的燈燭又被人無心點燃。
随後她微微垂眸,不動聲色地斂去了自己眼底的所有情緒,隻是語氣之間仍舊難掩顫抖:“奴謝過少君。”
見狀,雲勝男垂眸落筆:“不必謝我,要謝就謝姬螓吧,是她三番五次提醒我要待你好些,最好能放你自由。她與我一見如故,又幫了我許多。我日後放你良籍,也算是替她做一些她不便做的事吧。”
她至少要讓鏡奴知道,自己到底是受了誰的恩惠。
鏡奴再次轉頭望向姬螓,不等對方拒絕便跪下深深行了一禮:“多謝螓王姬,奴知道,王姬在宮中處處受人掣肘,許多時候亦是身不由己,所以當年之事,是我想得簡單了。”
“之前奴一時糊塗,受了旁人引誘将王姬的身世暴露,是奴的錯。多謝妘昭少君肯給奴改過的機會,也多謝王姬還念着幾分舊情,不與奴計較這些過錯。”鏡奴眉目間皆是誠懇,“如今奴知道說再多好話也無用,就請少君和王姬看奴日後的表現吧。”
姬螓的表情一窒,随後傲嬌地哼了一聲,将手邊的一杯新茶推到旁邊:“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宮中便隻有大巫和七位殿主知道我的身份了。這杯茶我本不想給你喝的,隻是昭昭煮的茶味道很好,我多倒了一杯又不想浪費,白便宜你了。”
鏡奴聞言,幹裂的薄唇勾起一抹難以察覺的笑意,她也不在意姬螓的話語,隻是接過桌面的茶一飲而盡。
甘甜微酸的花果茶順着喉頭落下,頓時叫她四肢百骸間都被一股暖流充斥着。
整個人似乎也在這一刻重新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