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藤新一的聲音不大不小，但是足以讓整張桌子上的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他話音一落，飯桌上的空氣仿佛凝滞了一瞬。

馬蒂尼原本撐着下巴的手僵在半空，臉上還挂着剛才湊熱鬧逗小孩時留下的那點笑意，半真半假，不走心也不防備。可在這一瞬，那點笑意就像穿錯了場合的衣服，顯得格外不合時宜。她像是還沒來得及從前一個語境裡抽身出來，就被一句話生生定在了原地。

所有人都幾乎在同一時間把目光投向了她。

馬蒂尼倒不是沒見過這種場面。十幾年刀口舔血的工作經驗，早就把她的心理素質錘得比實驗台還硬。哪怕真的身份暴露，她也未必會慌。大不了幹掉所有知情者、跑路改名，組織那邊再給她換個身份，她照樣是一條好漢。

——但現在的麻煩就在于，現在等着她解釋的，不隻是陌生的工藤夫婦和他們那個推理強得有點不正常的兒子，還有那兩個馬蒂尼甯願自己死也不願牽連進這些破事的高中生。

馬蒂尼忽然覺得後背發燙。

她試着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些，嘴角努力往上扯，勉強擠出一個笑容：

“哈……哈哈，小新同學說笑了吧？我怎麼可能是個……殺、殺手呢。”

她的聲音輕飄飄的，最後那個“殺”字甚至還卡了一下音，越聽越像此地無銀三百兩。

詞到用時方恨少。馬蒂尼悲憤地在心裡默念：死腦子，快轉啊！

工藤新一沒有說話，就那麼安靜地盯着她看，眼神亮亮的，不像是害怕，更像是興緻盎然——一種“我已經推理完了，現在輪到你來補全證據”的眼神，帶着一絲藏不住的期待，還有那麼一點點“你要是狡辯我一定聽得出來”的認真。

馬蒂尼對上這雙眼睛，腦子徹底卡殼，隻剩下一個念頭在反複刷屏：

——完犢子。

她汗如雨下，幾乎是下意識地轉頭去看長島京悟，目光中滿是求生欲，滿臉都寫着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

事情來得太快，長島京悟也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他放下手裡剛剛抿了一口的大麥茶，硬着頭皮開口，盡量把語氣放緩，先把場面穩下來再說：“新一君，其實你剛剛的推理已經非常接近真相了。隻不過呢——”

他語調壓得很穩，字句之間留足了緩沖的空間，像是在替人擋刀時順便搶幾秒鐘上藥。他說着話，側頭看了馬蒂尼一眼：

——你清醒一點！跟我打一下配合！

可惜希望越真誠，現實就越殘酷。

他目光剛掃過去，就看見馬蒂尼還停留在剛才那副表情裡，一臉茫然，好像因為cpu燒光了開啟了自動系統升級。

長島京悟默默歎了口氣。他知道，今晚能不能全身而退，得看眼前這一家三口願不願意在報警前，先聽他胡扯五分鐘。

“新一君，”他再次出聲，語氣平穩而有節奏，“你觀察得非常仔細，隻不過還有些你還沒注意到的地方。”

工藤新一仰起毛茸茸的小腦袋看他，一副對自己的推理很自信，但是洗耳恭聽的模樣。

長島京悟一看，心裡便有了底。

有戲。這種既有點倔、又願意聽人說理的孩子，正是他最擅長對付的類型。多年在老登手下摸魚，他早就練就了拿一個簡單事實，随手編出一整套看似合理的邏輯鍊條。隻要對方不是完全無視常識、隻相信情緒的類型，他總能把人繞進自己的話術裡。

他語氣一轉，溫和地說道：“你大概是看太多偵探小說了，才會一下子聯想到‘殺手’吧。”

工藤新一愣了一下。

長島京悟趁熱打鐵：“雖然你說的沒錯——上杉她确實是一個體能訓練嚴格、行動力強、随時待命應對突發情況的崗位從業者。”

話音剛落，工藤新一警覺地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殺手嗎？”

長島京悟不帶一絲猶豫地回：“不是。”

“不是殺手，那還可能是什麼呢？”工藤新一追問。

長島京悟說：“是HR。”

。

空氣靜了兩秒。

不僅僅是工藤新一，所有人都露出了一副“這簡直是危言聳聽”的表情。

但長島京悟心裡的那塊大石頭卻終于落了地：他知道這把穩了。

當然，他完全清楚現在沒有一個人相信他。甚至可能連馬蒂尼本人都不清楚他為什麼非要在這個節骨眼上，用一個荒謬到無以複加的謊言來填這個坑。

可這正是破局的關鍵！

人類的大腦有一個共通的缺陷：對合理但可疑的事物保持高度警覺，對荒謬到無法判斷的事物則選擇暫時擱置。

人們隻會對“似是而非”的事情較真，隻會對“可能為真”的謊言提出質疑。你說得太像真的，反而容易被追着問細節；但如果某個說法荒謬得足夠徹底、徹底到脫離常規邏輯的程度，那質疑就會變成一種徒勞：因為連質疑的入口都被荒唐本身堵死了。

這是他在科研彙報裡對付導師、在走廊上敷衍領導、在辦公室和HR繞KPI時一遍又一遍試驗出來的結論——

當一件事略顯荒謬，人們會懷疑你；而當一件事荒謬到了極緻，人們反而會開始懷疑這個世界本身。

而當一群本來很聰明、很清醒的人集體陷入這種懷疑時，他們就不會再追問你，而是開始調整自己。他們會默默想起自己見過的那些制度崩壞、流程癫狂、職場壓迫的瞬間，然後在心裡歎一句：也是，這年頭，好像什麼事都說得通了。

長島京悟深吸了一口氣，面上浮現出一種近乎悲憫的神色，語調低沉，像是在講述一位倒在時代洪流中的英雄：“但是……上杉不隻是一個普通的HR。”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給聽衆也留下幾秒沉默的空間，随後才緩緩吐出後半句：“她是一個強悍的HR。”

“因為我們公司的人事部，隻剩她一個人了。”

這一句話說出口，他整個人都像沉了幾分，仿佛不隻是為她惋惜，更是在為整整一個行業默哀。

“她一個人幹完了整棟樓的入職手續、離職流程、崗前培訓、勞動合同、社保保險、績效考核、加班統計、員工關系、心理疏導……連每季度的彈性工作政策建議案，都是她一手包辦的。她用一個人的生命硬扛住了全公司将近兩千個人的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