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這件事還沒過一天，第二天一大早，林家莊所在的康州府就往各縣下了通知，還派了官兵來收秋糧。

林家莊也來了一群官兵，連裡正都沒提前得到通知，到了林家莊直接讓裡正通知各家各戶準備好要交的糧稅。

“阿爹，要收多少？”香柳沒出去，看到阿爹回來急忙上前詢問。

林阿爹擺了擺手，頹然的坐在房檐下。

林小叔跟在後面，聲音哽咽，艱難的開口：“十稅九。”

“十稅九。”香柳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香柳還小的時候，是十稅三，就是當今荒淫無道，去年也是十稅六，百姓勉強度日，何況今年的收成并不好。

“阿爹，我們逃吧？”香柳回過神，忍不住說。

“逃？逃到哪去？官兵都在村子裡。”林阿爹無力的說，“而且，還不等官兵發現，村民就能先把你抓住，上次的教訓還不夠嗎？”

“那我們就眼睜睜看着這幫強盜搶走糧食，然後把自己餓死嗎！？”

香柳說的沒錯，這些官府的走狗就是一幫明争明搶，草菅人命的強盜，那些當官的從來沒把老百姓的性命當回事。

林家莊的村民躲過了天災，但是沒有躲過人禍，一次次寄希望于朝廷，又一次次被朝廷鎮壓搜刮，甚至比蝗蟲還可怕。

那些官兵還以收取辛苦費的名義，又搜刮了一層，最後，二十石的糧食就隻剩下100斤。

林家莊好不容易恢複的生氣，徹底的被碾碎了。

“一百斤糧食，加上家裡剩的，勉強能支撐兩個月，連這個冬天都熬不過。”吳氏坐在桌旁，連哭都哭不出來，看不到以後的日子。

林阿爺含着煙袋，煙袋裡早就沒有煙了，他也隻是過過嘴瘾。

“我今兒聽說林三太爺家的小喜兒帶着一家走了，留下了老娘。”林阿奶歎息道，“他家之前收上的糧食借出去不少，這次交完稅，不剩下什麼了，隻能出去讨生活。”

“那林嬸子呢？”吳氏問。

“說是這麼大歲數了，早就活夠了，死活也不走。”林阿奶擦了擦眼角的淚，蒼老的聲音哽咽着說：“也是，出去也是死，留下也是死，那枯葉還知道找根呢。”

“阿奶，話不能這麼說，樹挪死，人挪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家香柳這是在哪學的一套一套的？”林小叔笑了。

“這都是老話，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香柳哼道。

“話是這麼說，可是這北都四州荒蕪，都遭了大旱蝗災，喜兒一家還沒什麼糧，可能連康州府都走不出去。”說到這裡，林小叔也沒再說下去，這種情況下，結局可想而知。

“可是我們有糧啊，與其待在家裡把糧吃完了等死，還不如走出去，或許還能找到一線生機。否則到時候想走也走不出去了。”

大家聽了香柳的話，一時都沉默了。

道理誰都明白，可是故土難離，這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決定的。

真正促使老林家決定逃荒的是林家莊的裡正也決定離開了。

這天，裡正又召集了村裡的人。

“我聽說一個消息，鎮守雲國與南國邊境的鎮南大将軍反了，從南面的甯州府往北一連攻下數座城池，一路上還接收災民，開倉救濟，好多人現在都往甯州府逃。”

“這是真的嗎！？”有人忍不住雙眼放光的問。

大家都顧不上鎮南大将軍是誰，造反不造反，也顧不上甯州府在哪裡，能不能走的到。

老百姓就是這樣，隻要抓住一絲希望就能頑強的活下去。

裡正點了點頭，接着說：“而且我聽說朝廷已經又開始征兵了，隻不過還沒征到這裡。”

“這狗屁的朝廷！”不知是誰罵了一句。

“我已經決定放棄裡正之位，帶着家人去甯州府。”裡正做下這個決定也是萬分艱難，可是沒有辦法，坐着等死還不如逃出去。

“你們誰要是決定走就一起走，現在到處都是流民、官兵和土匪，路上肯定不太平，大家結伴走也安全些。”

“能不能活着走到地方我也保證不了，你們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好好考慮一下，要是決定走就抓緊收拾，兩天後出發。”裡正環視了一圈，接着說，“到時候我走了，你們可以選新的裡正，新的裡正到衙門去重新登記人口，以防下次朝廷強征，再發生上次的情況。”

香柳一直都覺得林家莊的裡正深明大義，做事從不偏私，等林阿爹回來描述了祠堂發生的事，她決定再加兩條，那就是非常有遠見，非常果決。

“阿爺，你看裡正都這麼說了，我們也跟着一起逃吧。”

林阿爺緊縮眉頭，沒有說話，吳氏看了看公爹的臉色，扯了扯香柳的袖子。

香柳側過頭低垂着眼，輕聲說：“難道等朝廷征兵，把阿爹和小叔都征走，我們再走嗎？”

“香柳！”林阿爹斥了一句。

林阿爺放下煙袋，擡起頭，終于下定了決心，“香柳說的也沒錯，留在這沒有活路啊，走吧，都走吧。”

“爹，您是說。。。？”林阿爹忍不住确認。

“老大，你去和裡正說一聲，咱們家和他一起走。”下定了決心，林阿爺也不含糊，直接讓林老大去說。

衆人一時心情複雜，從林老大太爺爺那一輩來到這個村子，他們最遠也就去過縣裡，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說走就要走了，心裡都沒底，不知道外面是個怎樣的生活。

“爹，都要走了，我想回娘家一趟。”吳氏猶豫了半天，還是忍不住說。

其實糧食剛下來的時候，吳氏就回去了一趟，給娘家送了點糧，按理說一時半會兒不會再去，可是這都要走了，也不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能再見。

“應該的，讓老大和你去，也和親家說一聲，問問他們要不要和我們一起走。”

“哎。”吳氏答應了一聲，但心裡卻明白，這事多半是難成的。

她娘家和老林家不一樣，她娘家兄弟多，堂兄弟也多，整個家族非常龐大，也不是逃荒過來的，一直生活在康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