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濑久夏強迫自己的視線從那兩個灰色頭像上收回。
其實臨走前,她特地告訴過川濑明和林卓卿自己來仙台的日子,但兩人顯然是不把這當一回事,自然也不會有任何表示。
看吧,又自作多情了。
川濑久夏在内心嘲諷着那個始終希冀着那麼一點微薄親情的自己。
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句來自至親的簡單關心,卻難如登天、從未如願。
接下來的這些天,她忙于購置家具,布置公寓,也就再也沒糾結過遠在東京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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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一日,縣立烏野高中又迎來了一批生機勃勃的高一新生。
川濑久夏被分到了高一四班,她到得很早,班裡隻有寥寥幾位打着哈欠的同學。
她一眼相中靠窗的那排座位,挑了個相對中間的位置,簡單做了做桌面清潔便落座。
待全員到齊後,班會上便開始了例行的自我介紹。
川濑久夏的記憶力一向超群,對人臉的敏感度更是卓越,簡單一輪自我介紹下來,班裡的同學已經被她認了個全。
課間時分,她百無聊賴地将新同學的形象和名字一個個在心裡劃等号。
第一排,男生,緣下力。
第二排,女生,池田萌奈。
前排,女生,神宮寺幸子。
神宮寺,這姓還真不常見……
她撐着頭,就這樣漫無邊際地發散着思維,但下一秒,被她評為“罕見姓”的前排女生就直直地轉過身來。
川濑久夏一驚,故作鎮定地将鎖定在神宮寺幸子背後的目光撤走,對她微笑點頭:“你好,神宮寺同學。我是川濑久夏。”
神宮寺幸子沒察覺到有什麼不對勁,反而一臉激動地看着她:“川濑同學!剛才你做自我介紹的時候我就想說了。你真好看,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青春期少女的聲音清脆而響亮,對方如此坦蕩,川濑久夏也絲毫不扭捏,笑着應下。
窗外的陽光影影綽綽地投在川濑久夏的笑顔上,神宮寺幸子一時被面前少女灰藍色的眼眸迷住了。
清晨的朝日斜切過她的側臉,恍然間,她看見那抹蒙着晨霜似的冷色調中泛起了粼粼波光,朦胧的灰藍被鍍上層層碎金——四月的仙台春意盎然,她卻有幸窺見了世界上面積最小的極光爆發。
方才川濑久夏站在講台上,神宮寺幸子隻遠遠瞧見她皮膚是泛着冷調的白,烏黑亮麗的長發披散至齊腰半分處,發尾微卷,看似随意卻精緻到根根發絲。少女落落大方地站在高處,身材勻稱偏瘦,白熾燈和窗外的日光雜糅着将她的身影描上金邊,反而更突出了那股清冷又溫柔的氣質。
而此時,兩人間的距離驟然拉近,神宮寺幸子迎上川濑久夏的目光,細細地瞧她,眼前的少女眉含秋波,目似桃花,五官精雕細琢,面部線條柔和流暢,光是坐在這裡就讓人移不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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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時代的少女彼此之間相熟得很快,開學已一周有餘,一來二去,川濑久夏和神宮寺幸子之間的友情便建立了起來。
走廊上,社團招新的氛圍一天天濃厚了。一日,午餐後,神宮寺幸子看着穿梭于高一各個班級宣傳的部員們,好奇地問川濑久夏是否有了心儀的社團。
川濑久夏搖了搖頭,解釋道:“以前參加社團太積極,幾乎每天都在古典樂部守着鋼琴當主力,有時練到很晚都回不了家。”
沒想到神宮寺幸子一聽這話便來了勁,湊到她面前:“川濑原來會彈鋼琴嗎?”
轉頭迎上女生莫名興奮的目光,她淡淡地承認:“嗯,從五歲就開始學了。小時候經常在鋼琴前一坐就是一整天,算是對它又愛又恨吧。”
說完,川濑久夏順手将吃完的三明治包裝袋扔進垃圾桶,轉身走進班裡:“幸子有什麼想加入的社團嗎?”
話題被轉移到自己身上,神宮寺幸子神情卻有些失落:“其實,我昨天已經答應了國中好友的邀請,加入了合唱部。”她頓了頓,看向川濑久夏,猶豫了片刻,又繼續道:“得知你會鋼琴,本來還想招徕你進合唱部的。不過……看你興緻缺缺的樣子,應該也沒興趣了。”
這邀約實在是來得猝不及防,川濑久夏回到座位上,拉開椅子,片刻後了然:“想招一個合唱部的鋼琴伴奏嗎?”
沒想到直接省了解釋的工夫,神宮寺幸子猛地點頭:“原來負責鋼琴伴奏的學姐畢業了,最近部裡也一直沒找到能勝任這個職位的人選。怎麼樣?你感興趣嗎?”
見川濑久夏仍沉默着沒回話,她忙添油加醋地補充:“合唱部不是烏野的主力社團,平時很清閑的。也就是部活的時候伴伴奏,絕對不會像你以前那樣累,也不會出現很晚了還回不了家的情況。”
“好啊,等我今天先考慮考慮吧。”
并未直截了當地做出決定,她回答地模棱兩可。
簡單吃過晚飯,川濑久夏回到客廳,随便選了部老影片看了起來。
屏幕上的塔可夫斯基顧影自憐地審視着自己的一生,她盯着電影畫面,思緒卻早已發散到别處。
中午對神宮寺幸子說的話并不是為了搪塞而編的借口,在東京時,她所在的古典樂部算是學校鼎鼎有名的一張王牌,而她自幼便師從日本鋼琴名家佐久早香織女士,國中時的鋼琴水平已是首屈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