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川前輩?”
熟悉的聲音猛地将他拉回現實。他睜眼,對上一雙滿溢關切的眼睛。
電光石火間,摧枯拉朽般的風浪驟然褪去,深埋于内心深處的東西跳了出來。
那是川濑久夏的眼睛。
是在初遇的縷縷春光中、在清晨的蒙蒙薄霧中、在空濛的霏霏霪雨中,始終望向他的那雙眼睛。
那是自冰川時期就封存的琥珀,是風雨欲來時的海洋。
它就這樣不斷地吸引着及川徹,讓他心甘情願地陷入灰藍色的漩渦裡。
大腿上傳來衣物隔着一層布料徹底濕掉的黏膩觸感,及川徹完全回過神來,笑着對川濑久夏解釋到方才不過是有些走神。
少女松了一口氣,起身坐了回去。
及川徹從她身上收回目光,望向車窗外,紅綠燈透過雨痕模糊地洇在他眼底,那裡藏着少年明确心迹後的深深笑意。
在寵物醫院門口下了車,兩人争分奪秒地把流浪貓送至診室進行了初步檢查。待獸醫确認它沒什麼生命危險,并将它抱走實施進一步治療包紮後,他們才真正地放下心來。
診室外,川濑久夏自撿到小貓開始便一直暗暗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松下來,她在靠椅上坐下,目光不聚焦地散在對面治療室透明的牆上。
她就這麼安靜地發了很久的呆,直到治療室的門被推開,獸醫抱着貓咪走了出來。
“傷口不深,已經基本處理好了。檢查結果顯示它也沒有流浪貓常見的傳染病和寄生蟲。但它已經好幾天沒吃東西了,你們帶回去……”叮囑到這裡,獸醫話鋒一轉,看了看面前的兩個少年人,猶疑到:“你們……怎麼處理它?要帶回去養嗎?”
川濑久夏聞言,擡頭看向身邊同樣一直沉默的及川徹。
他靠着牆站在逆光處,雙手抱胸,也正好朝她望過來,他身後的白熾燈光線太強,川濑久夏下意識地虛了虛眼睛:“及川前輩,能單獨借一步說話嗎?”
及川徹有些摸不着頭腦,挑眉應下。
川濑久夏站起來,略帶歉意地告知獸醫他們還需商量,帶着他走到走廊盡頭。
“怎麼了?”及川徹語氣關切,他直覺川濑久夏此時情緒不太對。
“……因為我個人……心理方面的一些的原因,我沒辦法收養它。我知道你是被我貿然拉進這件事的,也不會去強求你的意見。但是,或許你可以給它一個容身之地嗎?”
緩慢而堅定地表達完自己的請求後,川濑久夏對着及川徹就要直直地鞠下躬來。
及川徹連忙擡手扶住她的肩,阻止了她進一步動作。
川濑久夏卻仍擡眼看着他,詢問甚至于哀求的目光直直落入及川徹眼底,看得他心中某個地方隐隐作痛。
她救下這隻流浪貓的心情是那樣迫切,若不是有難言之隐,又怎會甘心不收養它?
眼前的女孩明明近在咫尺,及川徹卻覺得他們中間隔了一道如深淵般的天塹。
那是一道承載着漫漫十五年光陰的天塹。
深吸一口氣,及川徹用盡渾身力氣綻出一個極溫柔的笑,認真地注視着她:“那我們一起把它寄養到這裡好不好?”
來醫院的路上他查過,這家寵物醫院是日本的一家知名私立連鎖醫院仙台總分院,它長期和旗下的一家動物保護之家合作,為客人提供高質量的流浪動物寄養服務。
即使現在還沒有對我敞開心扉也沒關系,我會主動為你破開冰河,填上裂痕。
需要的不過是一點點時間和努力而已。
他及川徹永遠願意用十二萬分的努力去追趕所求之物。
見她沒回應,及川徹又輕聲解釋:“我平時一個人住在公寓這邊,白天家裡沒人。家裡媽媽又對貓毛過敏,也實在是沒有能領養它的機會。”他頓了頓,補充到:“讓它在這裡生活,你想看它了可以随時過來。”
良久,川濑久夏輕輕歎了一口氣:“好。我們一起把它安頓在這裡吧。”
回到治療室,他們如實向院方傳達了這個決定。在等待手續辦理的間隙,川濑久夏低頭看向卧在處理台上的小貓。
先前太過匆忙,她這時才注意到這是隻毛色極漂亮的三花。
它已經被精心洗淨護理好了,原本被血染深的傷口處現在也已處理得當。毛發不再濕哒哒地糊成一團,而是垂順地覆在瘦小的身軀上,耀眼的燈光照下來,根根發亮。
察覺到川濑久夏的氣息,小三花仰起頭往她的方向蹭,她伸手給它順了順毛,和它明亮得驚人的瞳孔對視着。
“川濑想給它取個什麼名字?”
及川徹插兜靠在處理台邊,了卻心中一大事,他又恢複了往日光風霁月的帥氣學長形象,嘴角噙着笑看着川濑久夏。
川濑久夏視線仍停留在貓咪身上:“叫它小櫻花吧。”說完,她轉身對上及川徹的目光:“我是在櫻花樹下發現它的。”
及川徹聞言,對川濑久夏笑得眉目缱绻,手輕覆上小櫻花瘦弱的背脊:“希望它能在這裡得到更好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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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處理交接好寄養事宜走出醫院時,仙台的天色已經濃得像化不開的墨一樣深了。雨勢稍有減弱,但仍在綿綿不絕地下着。
川濑久夏和及川徹趕着深夜的地鐵回了公寓。電梯載着他們回到21層,分别時,她将在她肩上待了一路的青葉城西校服還給及川徹,對今天一事鄭重的道了謝。
及川徹接過外套,向她叮囑了好些“好好休息,别着涼”的話,語氣中盡是殷殷關切。
兩扇門幾乎同時合上,走廊重歸于寂靜,這個喧嚣的夜晚被畫上了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