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家老宅并不遠,從醫院步行十幾分鐘便可抵達,傳統日式宅院掩映在大片一望無際的麥田後,頗有些大隐隐于市的氣質。
“奶奶,我回來了。”
北信介推開木門,向層疊的院落喊道。
片刻後,一位白發蒼蒼卻精神矍铄的老人從左側房間慢步踱了出來,她雙手負在身後,背脊仍然直挺着,笑着迎接衆人:“信介,還有打排球的小夥子們,快進來。”
注意到跟在身後的陌生女孩,她有少許愣神,向北信介問道:“咦,這個小姑娘是誰呀?是你們的新朋友嗎?”
他微微側身,将川濑久夏完整地暴露在北奶奶眼前,介紹到:“這是我們今天意外結識的一位朋友,她叫川濑久夏,我們順道邀請她一起回來吃飯。”
川濑久夏上前,輕輕握住北奶奶的手,俯身使視線與她平行:“奶奶,今天我因為低血糖意外在路上暈倒了,是北前輩他們及時把我送到醫院急救,現在貿然登門造訪,打擾到您了。”
老人聽罷前因後果,樂呵呵地回握住她:“多一副碗筷的事而已,我好久都沒有看到信介帶小女生回家過啦,心裡高興着呢。”
她細細端詳着眼前的女孩,握住她的手緊了緊:“可真是一個水靈又漂亮的小姑娘啊,小夏,你有沒有什麼忌口啊?”
川濑久夏搖頭:“沒有忌口,奶奶,我什麼都可以吃的。”
“那再好不過啦,你們幾個孩子都餓了吧?去洗洗手準備開飯吧。”北奶奶向北信介招了招手,“信介,你來廚房幫我吧。”
簡單洗淨手後,川濑久夏跟着宮治幾人一同來到飯桌旁,老人已經在桌首端坐下來。
長桌不大,木色桌面上擺滿古樸的食具,圍在正中的是被精心裝點過的烤和牛,另有五六道家常菜簇擁在一旁,暖黃燈光為整桌佳肴添上一層朦胧濾鏡,明明大多都是一些常見菜式,卻能讓每個人都食指大動。
北信介将最後一碗米飯擺上桌,也拉開椅子坐下。北奶奶将川濑久夏邀至身旁,她推脫不過,便挨着宮治落座。
“我開動了。”
席間,北奶奶第一時間指向那盤烤和牛,極力推薦:“是神戶的老朋友送來的和牛,孩子們快嘗嘗,我特地用鹽曲腌制過後再烤的。”
幾人也都不客氣,順着她的話細細品味,宮侑宮治更是吃得眼睛都眯了起來,不約而同地發出“世界第一美味”的感歎,把老人家逗得合不攏嘴。
川濑久夏也夾起一塊,和牛帶着鹽曲發酵過後的溫柔回甘,奶香甘甜和油脂醇厚在舌尖一并迸發,使人流連忘返。
她也不由得贊歎:“神戶和牛固然名不虛傳,但奶奶的手藝真的很神奇呢,這是我吃過最美味的烤和牛了。”
“小夏嘴太甜啦,喜歡吃就多吃點,你就是看着太瘦了,不多吃點肉怎麼行?”北奶奶笑逐顔開,摩挲着川濑久夏的小臂,憐惜道。
大概是因為常年務農操持,老人手掌寬大,勞作的果實在她掌心結成厚厚一層繭,突如其來的身體接觸使川濑久夏内心一震,悶悶地“嗯”了一聲就低下頭去,有些慌不擇路地扒拉了一口米飯。
早在來北家的路上,她就從宮治那裡聽說了北家米飯的獨特之處,晶瑩剔透、顆粒飽滿的米飯大大得益于北家老宅門口的那片無垠麥田,少年拍着胸脯對她承諾“這将會是你的味蕾從未體驗過的感覺”。
而宮治也确實無半句虛言,被她心慌意亂之下送進嘴的米飯滑膩而彈糯,柴火煨出的煙熏味混合着稻米清香充盈了整個口腔,她放慢咀嚼的速度,腸胃終于能被最平凡的快樂填滿。
小時候的川濑久夏不喜歡吃飯,因為偌大的餐廳裡十次有九次都隻剩她一人,管家和傭人隻會沉默地将飯菜端上餐桌,再撤出去候着她,再美味的珍馐在那種環境下也會變得味同嚼蠟。
獨自搬到仙台後,不同于國小和音駒,烏野沒有食堂,也不會有人每日起早貪黑地給她精心制作午餐便當。這半年來,她對吃飯的态度也變得越來越随意,可以說是為了維持生命體征而不得不攝入營養元素。
可是人類對食物的渴求是刻在本能裡的,從前川濑久夏總在生日蛋糕前許願,希望能在家裡擁有一次純粹、快樂而美滿的進餐,這個願望終究沒能被父母實現,山珍海味在她眼裡也就漸漸沒了味道。
在兵庫的這五天裡,她其實沒少在宴會上品嘗和牛,侍應生川流不息地捧着被當作壓軸菜的和牛進進出出,還要不厭其煩地介紹一段它的等級,A5?M10?她從來記不清那些套話,隻是神遊天外般進食着。
又吃了些蔬菜,米飯一口口進肚,川濑久夏幸福得有些恍惚,上一次獲得這麼單純的滿足感是什麼時候?想不起來了。
她遵循肌肉記憶回答着北奶奶有一搭沒一搭的問話,時不時擡頭,老人家的眼神一直是那樣和藹,她卻總在和北奶奶對視的那一秒匆匆撇開,自認高明地隐藏起自己的千頭萬緒。
把目光落在她身上的不止北奶奶一人,宮治坐在川濑久夏身旁,他本來在和往常一樣專注地享用北家的稻米,可心思卻不聽話地一直往旁邊的女生身上飄,理智三番四次幹涉無果,他垂眸瞥見川濑久夏肩頭披散的發絲,默默為自己的分神找了個借口。
是她的頭發,宮治無賴地想,他們隔得那樣近,一定是因為川濑久夏四散的長發阻撓了他心無旁骛的進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