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棒冰嗎?”
得到川濑久夏那聲肯定的答複,角名倫太郎帶她繞着酒店走了一圈,七拐八拐地闖進了一處無人管理的湖心公園。
不遠處立着一台自動售貨機,他輕車熟路地按下選擇鍵,又想起了什麼,轉頭問她。
“可以,麻煩角名同學了。”川濑久夏靠在售貨機一側,不遠處就是被夏夜塗滿墨色的湖面,她把凝望着水面的視線收回來,看向角名倫太郎:“沒想到酒店背後還有這麼一大片湖,角名同學來過嗎?”
出貨口吐出兩根棒冰,角名倫太郎俯身撿起,挑出一根遞給她,随即倚在售貨機上:“剛來兵庫的時候迷路,誤闖進來過。”他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袋,咬下一口,清涼感從口腔蔓至全身,連眼睛也舒适得眯起來:“剛好也是晚上。”
他挺腰站直,往湖面的方向指去:“那裡有一片長椅,去坐坐吧。”
川濑久夏欣然應允,長椅修在湖畔,大概沒什麼人來光顧過,椅面上已經積了一層不薄不厚的灰塵。
她摸出幾張紙,細細地擦拭過一遍,這才邀着角名倫太郎坐下。
公園裡的夜色帶着幾分涼爽,微風輕拂,一時間沒人再開口。
“我是因為排球才來到稻荷崎的。”解決了那根棒冰,角名倫太郎側過頭,兀自說到:“國中畢業後,我被球探挖掘,從愛知縣轉來了兵庫縣,入學稻荷崎。”
突然被本人告知了原因,川濑久夏有些懵,斟酌道:“啊......能被強豪校專門挖掘,那角名同學真的很厲害了。”
“剛才在酒店門口,你母親說的那些,我不可避免地聽到了。”角名倫太郎沒接過她的恭維,繼續解釋:“雖然不是有意的,但是被外人知道這些事,你果然還是會不好受吧?”
川濑久夏低頭,扯出一聲無所謂的笑:“沒關系的,再不好受也都快過去了。”
“所以,”他頓了頓,目光仍舊鎖定在她側臉,“作為交換,我把我來兵庫的原因也告訴你。”
——這樣,你會不會要開心一點?
視野中,少女的眼眸半掩着,她手中那根還剩四分之一的棒冰撐不住夏日高溫,逐漸化開來,指尖粘膩的觸感把她從思緒中拉回現實,驟然擡眼和他對視。
“愛知和兵庫隔得也不近吧。”川濑久夏将半路陣亡的棒冰裝進包裝袋裡,整個捏在手上,“角名同學,你會想家嗎?”
話題突然向他未曾預設過的角度發展,角名倫太郎的表情凝住一瞬,内心深處泛起絲絲酸楚,回答道:“想過......吧。”
想過,現在依然想。
上一次坐在這把長椅上時,他搬來兵庫還不到一周。
稻荷崎提供住宿,但他不喜歡集體生活,父母幫他精挑細選到一套近學校的公寓,帶着妹妹一起陪他在兵庫安頓好,一家人在這裡團聚到最晚期限。
搬來兵庫的第五天,角名倫太郎在月台上送走了家人。月光涼如水,他一個人拖着疲憊饑餓的身軀向新公寓走去。
若野通這片街區修得彎彎繞繞,人生地不熟的他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待意識到這點時,他卻已經站在了這片湖泊前。
大片櫻花紛紛揚揚地落下,早春将過,而他恰好趕上了最後的花期。
那天的月色很亮,湖水澄澈,落英缤紛,角名倫太郎獨自坐在長椅上,在腦海裡不停假設父母和妹妹看到這片美景的模樣。
可惜沒人和他實時實地共賞春光,最後他拍了很多張照片,悉數發到家庭群聊裡。
他不是那種輕易表達感情的性格,群裡總是妹妹和爸媽聊得多,獨獨那天,群聊被他罕見地刷了屏,少年的思念藏在數不清的風景照中,别扭地傳達到家人身旁。
三月末尾,十五歲的角名倫太郎,第一次體味到了悠遠綿長的思鄉之苦。
而後,他升上高一,稻荷崎的同學們總是在聽到那句“我是愛知縣人”後感歎他好酷,宮治有時會開玩笑地問他是否想家,角名倫太郎則聳聳肩,将酸澀的思念壓在冷冰冰的外表下,飛快地适應了異鄉求學的生活。
排球部的訓練任務很重,大家都卯足了勁向全國大賽發起一次又一次沖擊。連假期也被當作燃料,合宿和訓練輪番上陣,他終日輾轉在體育館、教室和公寓間,也漸漸不再用思念丈量愛知到兵庫的距離。
如果今日沒有再意外闖入這裡,如果不是川濑久夏乍然提及,他都覺得自己已經不再想家了。
今晚有霧,看不見月亮,櫻花也早就凋謝了個幹淨。
他再一次坐在這把長椅上,右側卻多了一個從仙台遠道而來的川濑久夏。
同病相憐。
角名倫太郎眨了眨眼,腦海裡冒出這個形容詞,難得地矯情起來。
“角名君。”
“嗯?”他正矯情到一半,應聲看向川濑久夏。
“我其實挺羨慕你的。”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快消散在晚風裡,輕得角名倫太郎以為是自己的聽覺出了差錯。
川濑久夏卻沒把注意力分給他疑惑的表情,隻是自始至終地輕聲訴說着:“你也聽到了,我的家庭......有些亂,仙台和東京相隔四百公裡,坐新幹線最快也要一個半小時,但我從沒想過回去。”
“家鄉......想回家,是因為那裡有惦念的人吧,可惜我的父母不會記挂我,我也不想他們。”她盯着平靜無波的湖面,幽幽地歎了口氣,“所以說......角名君,真羨慕你啊。”
什麼同病相憐。
角名倫太郎内心那點初來乍到的傷春悲秋才開了頭,就被川濑久夏的一大段話打回原形,再無影蹤。
他尚不清楚她背井離鄉的來龍去脈,但此刻他們在這裡,不是因為他想陪川濑久夏散心嗎?
可他倒好,逗她開心她的話沒說一兩句,自己先在這裡傷心起來了。
真遜啊。
“抱歉。”角名倫太郎頓時反應過來,“又讓你想起了不好的事。”
“入學後,你應該就沒回過家了吧?”川濑久夏靠在椅背上,狀似思量,“角名君知道嗎?和重要的人分開越久,再次見面的時候就會越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