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将信将疑,真有那麼好?憑他們身份,什麼好東西沒吃過也見過,眼光比街頭市井小民高出不知多少,很難對一盤從外頭小攤上買來的饅頭起多大興趣。
罷了罷了,到底盛情難卻,一嘗——
“唔……唔?唔!”
“這味道果真好,比起瑞王府的,亦是不遑多讓!”
“不,不不,你要知王府勝在食材貴重,此間市井小吃,不過豕肉罷了,鮮美竟不輸山珍,可見……”
“可見其手藝在上!”
……
方才那反駁之人自覺被下了面子,猶嘴硬冷笑:“我卻不覺着有什麼好。”
話說一半,被人給打斷。
先前那黃姓士子湊過頭來攬着他肩,笑道:“裴兄才喝蒙了不是,我見你動也沒動筷子,怎知的不好?”
說話間,溫熱的酒息噴了他一臉,帶着在胸腔發酵過的酸臭。
“……”
裴垣眉頭皺成麻花。
王獻見之大悅。
夜深宴散,王宅門口已兢兢業業停了一溜車駕,各府上的小厮互相打了照面,寒暄着,打發等待自家郎君的時間。
裴垣的小厮見着主人頭一個出來,忙使喚車夫調轉馬頭迎上去。
小心觑着對方臉色不佳,又是倒茶,又是遞解酒藥,伺候着對方在車裡坐穩後,便揀些叫他高興的來說:“奴聽二郎吩咐,今日已将蘭娘子迎進府了,宴請諸位郎君的事……”
不料自家阿郎聽了,臉色更差!
“閉嘴!”
小厮登時冷汗涔涔:“是,是!”
天殺的,分明赴宴以前,郎君滿心得意将蘭娘子從王府挖了來,說要叫王三郎等人一開眼界,眼下這是怎的?
裴垣冷着臉不言語,過了會兒,酒意略散了些,想着今日被下了面子,胸中郁氣反倒更盛,到底咽不下這口氣。
那饅頭瞧着也就一般,甚至比不得裴家廚娘的手藝,如何能與名滿京城的蘭娘子相提并論?
裴垣冷哼,扭頭吩咐:“州橋那塊兒有賣灌漿饅頭的,你明日去買些回來。”
“是。”
馬車拐了個彎,駛進馬行街榆林巷裴府尹宅邸。
……
謝诏算是這些人裡最清醒的,坐在車裡還有看書的閑心。
翻過一頁,車廂壁傳來輕微的“叩叩”聲。
謝诏擡眼,“何事?”
聲線清潤,帶些飲酒後的啞。
小厮元六在外笑道:“前邊就過州橋了,奴想着二郎在席上定沒吃好,可要買些小玩意兒墊補?”
謝诏剛及冠,正是餓起來能吃下一頭牛的年紀,又有胃病。雖說自家便是開酒樓的,哪裡餓得着他,可隻有親近的下人們才知道這位的嘴巴有多難伺候,元六一顆心都快操碎了。
一句“不必”懸在嘴邊,謝诏忽而想起席上那灌漿饅頭的滋味,鬼使神差改口道:“是有些餓,你去瞧瞧可有賣灌漿的。”
元六小跑着去了,謝诏繼續翻書。
即便飲了酒,他也依舊坐得筆直。
清寥光華透過燈罩,落在眉眼,睫羽纖長,在睑下形成一片陰翳。他實在生了一副好皮相,直鼻薄唇,眼尾微翹,似瓊林清隽,方才席間與人交談時淺笑晏晏,溫和明朗,此刻靜靜不語,亦不會顯得冷冽,很易使人心生親近。
元六巡了一圈沒見,倒是機靈,多問了一嘴旁的攤主,得知今日早些确實有位年輕娘子在此擺攤賣灌漿饅頭。
“咱們來的不巧,半時辰前,那小娘子已收攤走了,想是明日還會來。”元六讨好一笑,“一會奴叫廚下煮碗湯餅吧?”
“罷了。”謝诏拒絕。
“這怎麼成?那些高門最愛附什麼風雅,吃些生冷不忌的,又飲酒,”元六苦口婆心地勸,
“阿郎胃腸不好,酒後一定得進些溫補的,否則明日便要難受了。”
大有一副他不答應就要繼續長篇大論的勢頭。
“……也好。”
元六喜笑顔開地爬上車轅,沖旁邊人眨眼。
吉雙悄悄沖他比了個大拇指。
這活兒,還真就這厮幹得來!
車壁傳來輕叩聲,是謝诏催促他們趕緊前行,莫再耽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