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六辦完事,除了拎回來自家酒樓的細粉與煎夾兒,另還有曹記的杏片、沈記的梅子姜這些開胃從食,周記點心自然也不能落,藕粉桂糖糕與間道糖荔枝,都是撿的賣得好那幾樣。
誰知二郎瞧也不瞧,揮揮手就叫他拿走了,那這些吃食自然又該進他胃裡。
元六高興也不高興,才轉過身,就聽見二郎詢問:“你拿的是什麼?”
元六右手裡拎着的,是方才回來時給自己買的酸湯燴面。
兩次路過虞記,到底沒忍住嘴饞。
“留下那樣就好。”謝诏聞見酸味,倒有些餓了,畢竟一天沒怎麼吃。
拓了一天古書,屋裡全是墨汁味,他嫌再點香反而沖鼻,拿水潑了,檀香味道卻不好散。雖下午開了門窗叫空氣好流通,可夏風吹起來是溫熱的,連汗都吹不涼。
前後這麼一蒸,真就食欲全無,幸好還有對吃食琢磨精深的元六,知道醋的酸味可以增進食欲。
元六一咬牙,雖說有些舍不得,可瞧瞧手裡多多加了麻飲的細粉、油香肉厚的煎夾兒,都是自個平日愛吃又不舍得買的,左右這酸湯燴面經濟實惠,自個明日再買呗!
想到這,他應了聲“好嘞”,喜滋滋擱下酸湯,捧着另外三四袋吃食走了。
謝诏淨了手,洗去墨汁,才打開食盒。
比臉大的樸素的粗瓷海碗穩穩當當放在格中,頂上還有一層佐面的小菜,幾朵炸南瓜花、紅油涼拌的胡瓜,味道都不重,不會喧賓奪主。
聞着那鮮香酸辣的味道,謝诏取了筷子,先夾一塊胡瓜條。
紅油緩緩流動,給青翠素淡的胡瓜增豔不少,今日新鮮現摘的胡瓜,沒過腌制,入口脆嫩嫩,咀嚼時發出“咔嚓”輕響,芝麻、食茱萸油與鹽醋汁調味,隻香不辣。
家裡做飲食生意的,舌頭不能不靈,對謝诏來說,像這樣的涼拌胡瓜,或許拘于食材受限,因此不能與大酒樓庖廚的出品相比,但依舊可以吃出對方調味的功夫很足,經驗老道。
有這般功夫的,一定是從業十餘年的老師傅。
那炸南瓜花也是,面糊裹得均勻且薄,因此并沒吸附太多油脂,嚼着香酥不膩,帶着淡淡的南瓜清甜。
小菜尚且如此,主食呢?
盆一樣的面碗,估計又是元六特意要了雙倍的量,人未靠近,辣辛氣就已經撲鼻而來了。
蔥末蒜末還有花椒、芝麻、茱萸、番椒磨成的碎末堆在面碼上頭,須得一勺燒滾的熱油最後澆上去,“茲”一聲過後,才有這般香氣。
湊近看雪白的面片裹着紅湯,酸辣味兒已經浸得透透的了,又沾着些芝麻碎,增香增酥。
看着色澤紅豔的這一碗,還真别說。
這樣一碗酸湯,吃着口味重,畢竟重醋重辣重鹽,可吃過後口感卻很清爽,不似雞羊骨熬的高湯那樣,喝下去嘴裡會反上來一股味兒,愛的人會說這湯又香又醇,不愛的隻覺得舌根發膩。
精緻食脍吃多了,才能體會街邊腳店亦有街邊腳店的妙處。
食者不嫌棄腳店賣相粗粝與擺盤随意,腳店亦包容衆生萬相,也唯有腳店,才不會介意你是小口細品,還是風卷殘雲。
謝诏吃得很是舒暢。
吃完碗裡料,再喝兩口湯,肚裡也舒坦得很。
毋庸置疑,夏夜溫度很高,剛出鍋的面湯很燙,謝诏吃着不多會就出了汗,可這汗并不濕黏在身上使人心煩,而是能感覺到身體内的積攢的濕氣都排了出來,就像每日晨間練完一套劍招那樣,格外暢快。
不知不覺,謝诏便把一碗特意加過量的面都吃了,贈的小菜也吃了七七八八。
關鍵吃完後也不會有胃裡墜脹的感受,隻覺得熱乎乎很熨帖。
其實若早些時辰,謝诏定會吃得有些撐。戌時一過,虞蘅估摸着這會子的客人來都是吃夜宵,便不再追求将面條擀得有多“勁道”,盡量軟薄些,煮透好克化。即便牙口不好的老媪帶着乳牙還沒長齊的小童來吃都沒障礙。
頭一日整晚,阿盼掰着指頭數過了,酸湯燴面賣了整整三十七人,燴餃價貴,略少些,二十碗,冷淘許是競争力不夠突出,鮮有人問津。
可第二天又不一樣。
外間熱浪翻滾,夜晚還能喘口氣,到白日裡,任你怎麼酸辣開胃調動食欲,還是冷淘賣得最好。
采嫩槐葉汆水研出汁子和面,抻出來碧色面條,正巧與虞蘅的圍兜子顔色呼應上了。
煮熟的面條抖落開,用流動的冷水一遍遍澆涼。
街邊的小食鋪用不起冰,用井水效果也是一樣的。再切些嫩胡瓜絲,挾筷豆芽兒,撕好拌好的雞胸絲與羅蔔絲也來點,五顔六色碼在面上,澆一勺清醬與醋調的料汁子拌開,吃起消暑又清爽。
旁的食鋪可能就有給你掰一段胡瓜,澆點鹽鹵水,自拌着吃,當然價格也更經濟。
然而虞記的生意還是很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