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然看向女生。
女生低垂的頭,散落的發絲遮住了她的眉眼,隻有泛着青紫的嘴唇一張一合,似乎在說些什麼。
“你說什麼?”女孩兒身上透着絲絲寒意,安然感覺腹部似乎又開始隐隐抽痛,模糊的聲音也随着她的靠近漸漸清晰:“三十一。”
“三十二。”
“三十三.....”
女孩兒在數數。
那聲音像是有着某種魔力,讓安然不自覺地跟着數出了聲:“三十八。三十九。四十...”
“四十四。”
話音落下,安然猛地清醒了過來,她後退了幾步,戒備地看着女孩兒。
催眠...?
“四十四...”
“四十四...”
“四十四...”
女孩兒像是忘了怎麼繼續,呼吸突然變得急促,嗚咽中透着迫切。
“喂...”安然被這種怪異的氛圍感染,下意識叫了一聲。
但女孩兒像是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對安然的詢問充耳不聞,“...四十四...四十四...一、二、三、四、五...”
在安然詫異的眼神下,女孩竟又從頭開始數數。
隻是這一次,她的聲音不再囫囵,毫無起伏的聲音清晰地回蕩在沉寂的空間裡。
安然突然生出了一種奇怪的感覺,很久之前自己好像也在寂靜空曠的地方這樣一二三四五的數過。
而且不止她一個...
還有誰?
腦海有稚嫩的笑聲伴着軟糯的童音:“藏好了麼?”
兩道孩童嬉鬧的身影在記憶裡一閃而過。
哥哥...
安然其實沒有多少小時候的記憶,大多都是從安老頭的絮叨裡知道的,說的最多的就是安然小時候有多體弱,睡着的時間比她清醒時要多多少...每次都一邊說一邊心有餘悸念叨怕她就那樣長不大了...
她對自己生病沒什麼印象,也不知道自己後來是怎麼好起來的,一問安老頭他就說是多虧了他的精心照顧,但安然知道,自己能順利長大,她哥付出的絕對不比爺爺少,不然也不會拖到快11歲才上一年級。
“...四十、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四十四...四十四...”
安然回過神,發現女孩再次卡在了44上。
但她的聲音不再隻是急切,還夾雜着痛苦,身體也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安然終于察覺出了不對勁,往前走了兩步,“喂!你怎麼了?”
女孩兒沒吭聲,身體卻顫抖的越來越厲害,呼吸也更加的急促,嘴裡仍舊不忘念叨:“四十四...四十四...四十四...四十四...”
“喂...”
聲音戛然而止。
“嘀嗒。”
回應她是水滴掉落的聲音。
安然低頭。
廁所的地面不知什麼時候覆上了一層積水。
“嘀嗒、嘀嗒、嘀嗒...”
女孩兒身上的衣服開始往外滲水,很快,她身上的白色襯衫就濕透了,泛着讓人不舒服的黃褐色。
“...一...個”
女孩兒的聲音沉悶混沌,間或還夾着一兩聲類似開水翻滾的咕噜聲,先前一直低着的腦袋也緩緩擡了起來——-那是一張慘白到沒有一絲血色的臉,暗淡的瞳孔蒙上了一層乳黃色的紗,皺成一團的嘴唇白的近乎透明。
這張臉...
是...萬勝柔?!
萬秃子的女兒不是失蹤了麼?
“一...個...”
萬勝柔幹癟褶皺的唇緊抿着,肚子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鼓漲了起來。
“...一個...”
聲音是從她漲得滾圓的肚子裡傳出來的,還伴随着咕噜、咕噜的聲音。
“一個…”
她的瞳孔上出現了一道褐色的裂紋,裂紋順着眼角蔓延到了臉頰,接着一路向下...
然後是第二道,第三道...
眨眼間,她便像個被摔碎又重新粘起來的瓷娃娃,醜陋又怪異,那雙破碎的眼睛倒映着安然不知所措的臉:“...差...一個...”
差一個什麼?
安然這麼想的,也這麼問了。
但喉嚨裡卻沒有一點兒聲音。
她動不了了。
安然被迫直視那對灰蒙蒙滿是蛛網紋的瞳孔,也看到了被裂紋分割成的無數個自己。
一滴黃綠色液體從萬勝柔眼睛的縫隙裡滲了出來,像是一顆腐壞的眼淚,從她破碎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滴答——-”
“滴答——-”
“.......”
然後一發不可收拾。
無數黃綠色液體從那些裂縫裡滲了出來。
萬勝柔的身體轉眼就被那些液體包裹,空氣中彌漫着濃烈的泥土和水塘混合的腥氣。
那些水在侵蝕她的身體,皮膚變得愈發的蒼白腫脹。朝着安然伸手的皮膚薄到能看到裡面暗青的血管,緊閉的唇緩緩張開,有黑色的液體流出來,漆黑的口腔和慘白的膚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的嘴巴越張越大。
那樣子似是在尖叫,又似在求救。
下一刻,無數液體争搶着從她的嘴裡噴湧而出。
“還差一個!!!”
“砰!”
腥臭的液體如同傾斜而下的暴雨,全部噴撒在了安然身上。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刺鼻的氣味,粘膩的液體,破碎的血肉交織在一起,讓她的大腦出現了短時間的宕機。
但很快,她就不得不從那種短暫的失神中清醒過來——有什麼東西正在她身上遊走。
粘膩的觸感從她裸露的指尖爬向手腕,又順着胳膊爬行至肩膀,戰栗的不适從頭頂直達腳底。
什麼東西?!
未知的恐懼促使她迫切地想要知道自己身上到底有什麼,可哪怕她将瞳孔下移到了極緻,映進餘光的仍舊隻有一團模糊的黑色。
安然的心跳越來越快,她感覺自己身上爬滿各種滑膩的軟體動物,它們一路向上留下一道道粘液,那些粘液轉眼又變成了萬勝柔破碎的身體,腐爛的血肉混着灰白的骨渣以一種詭異的姿态蠕動着想要将她吞并。
滑膩的觸感蔓延到了脖頸,安然眼中的絕望和恐懼再也掩藏不住,鼻子一酸,淚水奪眶而出。
爺爺...
哥哥...
但預料中的窒息感并沒有如約而至,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裡蓦地出現了一張漆黑的臉。純黑的五官不同于彩色,沒有明暗分布,甚至沒有凹陷和凸起。
突然,那張臉嘴巴的位置向兩邊緩緩牽起,露出了一個瘆人的笑。
安然心中湧起了種不好的預感。
下一刻,她瞳孔猛地一縮。
那張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猛地竄上她的心口,然後直接沒了進去。
惡寒的感覺遍布全身,安然一個踉跄摔在了地上。胡亂擦了把臉上的淚,她死死按住顫抖的雙腿。
冷靜...
束縛感已經消失了....
可以離開的...
沒事的...
去找爺爺...
丁筝...
來的及的...
一定來的及的...
老頭子會有辦法的...
他一定會有辦法的!
她強撐着想要從地上爬了起來,但恐懼如鐐铐般束住了她的雙腳。
安然擡手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
臉頰火辣的刺痛迫使她冷靜下來,讓那些雜亂的思緒暫時不再去糾纏剛剛發生的一切。
離開...
得趕緊離開這裡...
念頭一起,刺骨的寒意便從心髒的位置蔓延至了全身,安然瑟瑟發抖蜷縮成了一團,牙關開始不受控制的打顫,呼吸急促,就連汗毛都泛上了一層細碎的冰渣。
要死了麼...
心髒被什麼狠狠攥緊又猛地放開,血液也從炙熱的紅色變成了冰冷的藍調。
不想死...
安然阖上的雙眸不甘地掀開一道微弱的縫隙。
她想要睜開眼睛,想要呼救,想要去找爺爺,想要活下去...但她太累了,連勾動一下手指都做不到。
“爺...爺...”
安然的呢喃被風吹散,眸中僅存的那點模糊的光也随着垂下的眼簾一點點消散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