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的那幾味都在這兒了,您看看對不對。”他往外瞥了眼,“少主走了?”
“走喽。”杜仲接過籃筐,順手點了點,“大差不錯,果然是個可塑之才。”
溫闌微微一笑:“峰主謬贊。”
“不過,小溫啊。”杜仲擡起頭,“你……真打算和他絕交啦?”
“什麼絕不絕交的。”溫闌垂下眼,“都是同門,說這話就生分了。”
“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看你們之前關系挺好的。”杜仲急得抓耳撓腮,“那個訣别信,還沒拆就慌成這樣,你别說,我還是頭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回頭他看了裡面的内容,豈不是更加……”
“嗯,沒關系。”溫闌說,“我知道他不敢看,所以一個字也沒寫。”
杜仲“啊”一聲,驚得話都講不出來。
“先制藥吧。”溫闌輕描淡寫,“晚上還得去參加生辰宴呢。”
“行行行,你醫術也不低,怎麼把自己養成這副樣子。”杜仲苦口婆心,“這身子真得好好補補了。”
溫闌說到做到,酉時剛過,便獨赴扶搖峰。
蒼梧殿華燈映空,燭影搖紅,往來之衆皆為有頭有臉的大人物。相較而言,他的存在感便有些低了。
迎賓都是高階弟子,并不認得溫闌這張臉,隻道:“勞煩出示請柬。”
他溫聲道:“沒有請柬。”
“抱歉,沒有請柬無法入内。”那弟子客客氣氣,“今逢少主生辰,宗主給每位弟子都包了喜禮,師弟可去山下領取。”
“明白了。”溫闌也不糾纏,“多謝師兄,我這就……”
“讓開讓開——”
話音未落,身後便傳來一陣動靜,他被粗暴地推到一邊,原本站的地方呼啦啦擠上一堆人。
動手的是個身材魁梧的男子,面橫刀疤,兇神惡煞,衣裝卻是錦袍紋金線,是鳴鼎堂的穿着。
他遞出一封金邊請柬:“我們小姐金貴,不便露面。”
再往後看,四匹踏雲駒霜絨玉骨,皎羽琉璃,能在暗會拍出天價。這般珍稀之靈獸,竟被拿來拉轎,足見轎主身份之尊。
迎賓弟子笑意微斂:“道友,請排隊入内。”
“他不是沒有請柬嗎?擋什麼路?”刀疤臉不耐,“裡面坐的可是貴人,你們得罪不起。”
話落,龍绡簾被刷地拉開,轎中之人白膚紅唇,生得柔媚嬌俏:“遞個請柬這麼慢?早知道就讓爹爹帶我進去了。”
“哎喲,大小姐,這就好了這就好了。”
刀疤臉又是哄又是勸,還是攔不住那嬌滴滴的女子下來。衆人這才看清,她身上穿的竟是鳳羽缂金緞,一步一閃,色随光動,若有神鳥栖息其上。
迎賓弟子一驚,趕緊低頭行禮:“不知金小姐光臨,迎候不周,還望海涵。”
“快放我進去吧,回頭我爹爹等急了。”金玉英理着衣袍,往旁邊掃了一眼,“小四性子急,你多擔待。”
她傲氣地揮揮手,便有随行弟子上前,将一整個鵝卵鎏金錠塞了過去,明閃閃的光險些亮瞎一衆人的狗眼。
鼻尖鑽入一股若有若無的暗香,溫闌心下一動,輕聲道:“瓊脂露?”
“诶?”金玉英轉過身,“你知道這個?”
溫闌“嗯”了一聲:“之前聞過,有點印象。”
“我專門為晚宴換的香露,你還是第一個聞出來的,不錯。”金玉英總算正眼瞧他,“當年寒香塢拍賣的香露共三種,并稱為‘雲蒸霞蔚’,你知不知道是哪三樣?”
溫闌從容道:“日華金烏燃,月華玉兔眠,星華瓊脂露。”
“全對!”金玉英又驚又喜,“你是百草峰的弟子吧?叫什麼名字?”
“溫闌。”對方笑着糾正,“不是百草峰,是忘情峰。”
“哈?那不就和謝九州一樣。”金玉英面露嫌棄,“不過……我就喜歡和我品味相當的,你這個朋友我認了,走,上去玩一圈。”
她往後擺擺手:“小四跟着,其他人回去吧。”
“金小姐……”溫闌看看手中燦燦的金錠,又看看一臉興奮的金玉英,委婉道,“這是不是不太合适?”
“有什麼不合适的,我還想和你聊聊最新款的香露呢,回頭你坐我旁邊,還怕沒位置?”金玉英親昵地挽住他,“叫我名字就好,诶,你想不想來鳴鼎堂?我爹爹一句話的事兒。”
“多謝擡愛,但我暫時還沒有離開長風門的打算。”溫闌道,“蘭亭香序新出的雪堂隐,聞着挺有意思,你應當會喜歡。”
幼年的記憶總是很模糊,他唯一記得的,是鼻尖總也抹不掉的味道。當時,纏絲蛛還沒奪走他全家的命,他也是被父母捧在掌心的孩子。
母親是江湖郎中,總是穿件素衣,垂蕩的袖口飄着清苦的藥香。父親經營着一家香粉鋪子,天氣好的時候,光從窗外照進來,能看見随處飄蕩的、細末般的塵埃。
金玉英還在叽叽喳喳說着自己的見解,溫闌安靜聽着,無端憶起了浸滿童年的各色芳香。
“你很适合雪紡香。”溫闌輕聲道,“玉英,等回頭得了空,我專門為你調一道。”
蜿蜿蜒蜒的長路終于走到盡頭,溫闌順勢擡頭,眼底笑意還沒斂去,身子便乍然一頓。
謝九州面無表情地站在前邊,也不知道聽了多久。在他身側,淩雲渚抱着臂,表示愛莫能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