煩悶的夏夜,手機忽然跳出暴雨預警。
但其實不必要,坐在酒店樓下角落僻靜花台,夏憲已經聞到泥土腥氣的味道,知道風雨将至。
果然如他所料,很快就起風。大風吹得樹枝亂搖擺,發出嘩嘩聲響不停,有點煩人。
而剛才有蚊子在他胳膊上咬出了兩三個包,但夏憲仍覺不痛不癢,還在想剛才的事情。
樓上的夏彎彎已經認真安睡,雖然最後夏憲沒能完全回答他的問題,但還是過去抱了他一下,哄他先睡。
“他就是累了呗,人活久了有時候就容易這樣跟自己較勁,”夏憲對他認真勸慰:“以後再詳細跟你說吧,快點睡了寶貝。”
現在夏彎彎倒是聽他話睡着了,但夏憲自己,徹底不想睡也睡不着。
也并不想打擾誰,于是夏憲決定一個人下來走走。
從夏彎彎問出那問題開始,他腦子裡那些夏令的歌都消失了,而夏令本人則從記憶裡升起,讓夏憲無法躲藏閃避。
夏憲是不會忘記的,曾經在很多年前,也有這麼一個令所有人包括夏憲煩躁的夜晚,同樣焦灼的情緒把自己點燃燒盡。
那時候他剛來這城市念書,大學就那麼回事,學費不太多,教學質量還算過得去。但說真的,他和夏令一樣,腦子裡裝着他的音樂,對學習不感興趣,做這些也隻不過是為彌補外婆曾經對夏令的期望而已。
學校其實不讓大一的學生外宿租房,但為了音樂和生計,夏憲找了個學校外面最便宜的小單間住,每天晚上回宿舍露個面應付完查寝再走。
當時也還沒有鄧安和張野一起弄的「wil.D」。鄧安自己開着個不怎麼掙錢的小酒吧,位置正好就在夏憲的學校附近,也因為是夏令認識的朋友,他讓夏憲過去演一下試試。
錢不多,但夏憲覺得還行,也正因為鄧安是夏令的朋友,他想到要跟夏令說一下這事兒。
不過因為在那段時間,夏憲單方面地和夏令不複從前親近,于是他躺在床上,沒給夏令打電話過去,而是給夏令發短信。
雖然等了好一會夏令都沒有回複,夏憲也還是自我安慰不很介意,想他可能在演出,可能在喝酒,可能總有别的比夏憲更要緊的事情,都很合理。
在床上握着手機,迷迷糊糊要睡死過去,結果外面忽然有人捶門。夏憲被吓了一跳,從迷糊中驚醒,然後一股火起。
“嗎的傻逼!”
他直接就罵出了聲,跳下床去準備開門把對方罵一頓。
隔壁的爛人喝多了回來瞎敲門也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客氣用盡,這次夏憲鉚足了勁準備給他點教訓。
但門一打開,夏憲就懵了。
因為那外面站着的,竟不是隔壁的臭酒鬼,而是夏令。
當時的夏憲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來找自己,更不明白他會是如何心情,隻是一眼看見他瘦了憔悴了,而且頭發也更長了而已。
外面已經開始下雨,夏憲已經長大,個子比他高,借着走廊的光看見他發頂上的水珠,而那發尾随意落在肩膀下方的位置,是種亂七八糟的美麗。
他的臉色也白,嘴唇突兀地發紅,好像剛才咬得太久,還有些發腫。
見他對自己笑了一下,夏憲腦子裡回蕩着嗡鳴,卻又清醒。
“你來幹嘛?”
這語氣太生硬,夏令的表情立刻變得有些狼狽,夏憲也意識到了。
“不是,我意思你大半夜這麼突然來吓我一跳,”他挪開一步,把夏令讓進屋内,然後關門道:“我還以為你看着我短信沖過來的。”
夏令“嗷”地一聲應了,又道:“不好意思啊憲兒,我沒看着你消息,手機剛路上不小心掉了。”
他的說話聲也有點變化,還這麼輕,夏憲有點奇怪,但還沒說出“怎麼這麼不小心”,又聽夏令道:“憲兒,我髒死了,借你地方洗個澡行不行?”
實在是看不出他哪兒有很髒的樣子,但夏憲不在意他總是講究,于是指給他衛生間的方向,看他進去開燈關門。
“這門關不上啊?”
夏憲聽見夏令問,便道:“嗯,一直就壞的,我懶得弄。”
“那你還是跟房東說一聲,免得退租的時候說你弄壞的,叫你賠。”
那道虛掩玻璃門映着他把衣服脫下的動作,夏憲扭過頭去,随便應了一聲,不再看了,隻道:“毛巾你就用我的。”
“嗯。”
但夏令剛才兩手空空,沒帶換洗的衣服,夏憲想想,還是找了自己的衣服給他,還翻出了備用的牙刷和水杯。
“哥,衣服。”
他敲衛生間的門,夏令打開一條門縫,從裡面伸出一隻手把東西都接過去,然後把自己身上換下來的衣服遞給他。
“謝謝啊,憲兒。”
他的手臂很白,也很細,夏憲一不小心碰觸到他手指,還有點莫名的緊張心悸。
“沒事。”
丢下這兩個字,夏憲趕緊逃開了,把夏令的衣服都丢在沙發上。
衛生間裡很快響起了水聲,然後很快又停止,夏令的聲音也響起。
“憲兒?”
“怎麼?”
“幫我倒杯水,我過會要吃藥的。”
夏憲應了,但是家裡沒有熱水,來了沒兩天電熱水壺就壞了,因為房租便宜于是房東壓根不管,他暫時還沒餘錢換新。
礦泉水也沒有,破舊的小冰箱裡隻有本地酒廠出産的便宜啤酒,樓下的小超市打對折所以才随手買的。
夏憲蹲在那想,可能隻能再下樓去買,但夏令正好從浴室裡出來了。
他隻好對夏令道:“要吃藥是吧?那你等會。”
“幹嘛呀?”
“家裡沒有水,我下去給你買幾瓶。”
夏令笑了,道:“講究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