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珏見她神色平靜,毫無怒氣,心中平和了許多,他也不言語,反手甩個管事一個耳光。管事自然是認得宋璇的,他苦哈哈的賠禮道歉,“興許是新來的打手未曾去見過夫人,這才抓錯了人。少爺見諒!夫人見諒!”
“還不将夫人放出來!”張珏怒道。
管事一邊彎腰應是,一邊眼神示意着看守快去開門。
張珏自覺做錯了事,殷勤地将人扶了出來,問道:“如此深夜,阿璇怎麼獨自一人出了城?”
宋璇意有所指道:“你忙于公事,不曾有太多時間在府中,我好不容易得個夥伴相與,不過出趟門便沒了。實在是府中待着困倦,今日見月色正好,便出了城,想回顧一下往昔,可誰知……”
聞言,張珏眼神閃躲着,“阿璇平日裡冷冷清清,我還當阿璇不喜吵鬧。”
宋璇心系劉君雅,卻也不得不和張珏在此周旋,她神色一變,顯得楚楚動人,“我此番前去幫姐姐處理那破事才明白居然嫁得良人,原先以為不過是父親以我換取利益,可去了姐姐那才知道自己過得是什麼好日子,你不曾在外尋花問柳,也不曾有人催促孩子,我在府上日日歡樂。”
成婚一年多,張珏哪聽宋璇同自己說過這樣多的話,更别說這近乎剖白的話語,他喜色浮于臉上,“這,阿璇的意思是…”
“我想你後來頗為喜歡君雅妹妹,莫不是因為對我失望了,想着回來向她取取經,讨你喜歡,可誰知她……”宋璇神色落寞地說道。
張珏這會真是大喜過望,他原先以為宋璇看到他做這些髒事爛事,必定對自己更加厭惡,卻不曾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歡喜地抱住宋璇,“怎麼會,怎麼會!阿璇,我自少年起便心慕與你,怎麼會覺得你不好。我,我,我…”他結巴了半天,小聲道,“我隻怕你知道了我做的這些腌臜事,會更加厭惡我。”
宋璇就這被抱住的姿勢,藏匿起快忍不住的狠厲眼神,口中卻柔聲道:“怎麼會呢,以往便有過猜測,你天資盛名在外,肯定不會拘于平陽城。我曾經同爹爹出去行商,也聽聞過不少,這些事兒。”她輕笑一聲,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将自己放開。
張珏嗅見了她身上的酒味,對她今晚的異常有了解釋,“聞見阿璇身上酒香,原是這樣才如此大膽說這些。”
宋璇心中感到惡心,卻分毫不得表露出來,她聞言隻擡手做羞怯狀捂住了臉。醉酒好啊,沾了酒,很多事情與平日裡有些出入便是正常的了。
這時,她才狀似不經意地看見了旁邊的劉君雅,詫異道:“這,這不是君雅妹妹嗎?不是說她已經……”
張珏看過去,眼中沒有半點波瀾,“她也是被下面的人不小心抓來的,不過她看見這些便像個瘋子一般哭鬧,還是罵我說是喪盡天良。本想着将她一并用來試藥,卻不曾想她,有孕了。”最後三個字張珏放的格外輕,似乎是是怕宋璇聽見後生氣。
心中的猜測得以證實,宋璇這瞬間隻想将張珏生生掐死,可看着曾經愛鬧愛笑的女孩變得如今一副心如死水的樣子,卻隻能裝作不在意,隻道:“喪盡天良,呵,到底是個小姑娘。商人,便是無往不利。我倒覺得,若是能憑此一躍而上,也沒什麼做不得。”她心中明白,張珏現在還能表現得愛她愛得不行的樣子,但倘若自己表現出一點對他不利的地方,劉君雅的樣子就是她的未來。
而後她才像是反應過來一樣,驚訝道:“有孕了?是?”
張珏摸摸鼻子,“是我的孩子。”
宋璇體貼地拉住他的手,“你也知我在宋府時并不好過,我的母親幾乎一生都在生孩子,直到生不出來,而我幼時又飽受家中打壓,大夫說,恐怕很難有孕。”她指了指劉君雅的肚子,“若是孩子平安生下來,便交由我撫養吧。”
張珏驚喜地看着她,“阿璇,你我說是心有靈犀也不為過。”再怎麼說,劉君雅也是他的妾室,孩子也流着他身上的血。
宋璇溫婉一笑,蹲下身看着劉君雅,道:“妹妹有些消瘦啊,為了孩子,還是好好照看她吧。”
“都聽阿璇的。”
宋璇的表現當然不能一下就被張珏全盤信任。或許是為了測試,偶爾宋璇打着照顧劉君雅的名頭來看望時,正巧碰上試藥,張珏也不會叫人避開她了。但她實在表現得太為讓人喜愛——不僅不會覺得殘忍,還會就着這兩年無事看的藥書來評價兩句,張珏簡直對她滿意極了,便也不再這樣試探她。但誰都不知道,宋璇看着眼前無辜人被折磨的時候,多少次指甲都生生地刺破皮肉,幸好地牢内本就滿是血腥味,她才沒有被發現。
她本想着,先将孩子放在身邊,再以孩子小,離不得身生母親的由頭将劉君雅帶出來,或許還能找個機會将她們送走,而後一步步的,悄悄的将張珏的事情捅出來,就算賠上性命也無妨。
可事情還是沒有按照宋璇想的那樣發展。劉君雅并不是一開始就被發現有孕了,而是她被用作一次試藥後,才被醫師查出來。因為吃了那藥,所以劉君雅十月懷胎生下來的是個畸形兒。
宋璇得知此事後大病了一場,張珏本不想叫她再去地牢,可還是拗不過她。
于是這成了宋璇見劉君雅的最後一面。
在她們見面的前一刻,看守說,劉君雅瘋瘋癫癫的,在地牢裡大吼大叫,最後親手掐死了她的孩子。宋璇看見她的時候,她渾身都是傷口,生産過後并沒有給她修養的時間,便将她投入試藥人的行列裡。她實在是太瘦了,宋璇看見她的時候幾乎要認不出她來。
最後宋璇支開了看守,獨身走進了關着劉君雅的房間。劉君雅縮在角落裡,半尺前放着那個被她掐死的孩子,宋璇低頭看了一眼,險些嘔了出來。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劉君雅,溫聲道:“君雅,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下一刻,劉君雅尖叫着撲在她身上,又打又罵。待看守們聽見聲音趕過來将她拉開後,她看了宋璇一眼,一頭撞到劍上,鮮血流了滿地。
劉君雅死了。
“你知道麼?”宋璇道,“孩子出生的那一刻,君雅便就清醒了。”
劉君雅死後,宋璇失神了許久,久到回了張府,腦海中都還是她死前那決絕的眼神。
她看見了劉君雅撲向她時清醒又痛苦的眼神,聽見了她在她耳邊說“即便他這樣也依舊是我的孩子,可是他們卻拿我我的孩子試藥!”,聽見她痛苦的說“姐姐,我知道你并未和他同流合污,快逃!快逃!”
劉君雅不願看到自己的孩子被當作一個物件一樣使用,于是她親手了結了他。正如她知道宋璇一定不會是這樣草菅人命的人,于是在最後告誡她,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