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貞的師父程風,在初次見面之前姜鳴謙就早有耳聞,隻因他在江南民間頗負盛名。程風的盛名絕大部分來自至元九年的那場瘟疫。
至元九年冬,一種名為疙瘩瘟的瘟疫自漢中流傳開來,病患多淋巴腫大,嘔血至死。瘟疫的傳播速度極快,不過半載,城中已現十室九空,戶丁盡絕的慘狀。
如今已是至元十四年夏,瘟疫的源頭已由醫官查明,說是因為難民挖鼠洞覓食所傳染,更有甚者,餓之極至,食死鼠。
難民從哪裡來的?自魏帝改元至元開始,大魏每隔幾年必發旱災,加上至元九年那年的冬天特别冷,難民就更多了。老百姓吃不飽飯,糧食歉收,隻能和鼠類搶奪口糧。流民的遷徙更加速了瘟疫的傳播與擴散。民衆将這場瘟疫歸咎于陛下失德。魏帝聽聞後,大怒,嚴查流言,與此相關聯的皆被處死,之後無人敢再提。
而程風,就在衆人恐慌最大之時如神仙般降臨。他提出隔離的概念,焚燒病患的房屋,對重症患者采用放血療法,對輕症患者給予湯藥,對預防患者以草藥香包,救助者達數萬之衆。
然人力終不能勝天,這場自中原席卷九州的瘟疫長達三年,在至元十二年某一日突然消失。随之而來的,是一句谶語:
魏亂世,聖人将出。
谶語傳入宮中,魏帝懸賞萬金,以尋聖人。
一年後的日蝕事件,更是傳聞聖人出自南方。那字顯現在一隻百歲老龜上,不過在南海子養了兩月便死了,隻是百姓不知。魏帝對此事諱莫如深,實在不想一個虛幻之中的聖人影響了他至高的地位。
隻是他不明白真正的聖人,早已在他身旁。而她本人更是不知罷了。
程風在乾元觀第一次遇見來拜訪的姜鳴謙後,就遣退左右,于幽靜處密談。他觀姜鳴謙手長于身,身過于體,兼之印堂眉彩科名星已現,開口就是這位公子身具帝王命格,但氣數有缺,需要添補。他的徒兒永貞命格特殊,是傳聞中的聖人,和她待在一起,可以補全他的氣數。
說出這話的要是旁人,姜鳴謙定以為是編個故事騙他錢财。可是程風,不是普通的道人。而他,也的确是皇室血脈。
不過當時程風的話,姜鳴謙也未全信。謝永貞一弱質女流,怎麼能和傳聞中的聖人扯上關系?他來乾元觀,是為求程風觀主把謝永貞的黃冊交予他,好帶她北上順天結案。而他與謝永貞這兩日相處下來,發現她與一般女子不同,雖算不上有聖人的潛質,但也是至情至性,本質純良之輩。
當日程風與他做了一個交易,他以全副身家與謝永貞助他登天子位。條件是事成之後許程風國師之位,另外是為謝永貞尋親。
尋親這件事,他早已做到,隻是可惜,謝永貞的家人都不在人世了。至于程風肖想的國師之位,隻能待日後他權柄夠大之時了。
…
一日一夜後,王仁明收到姜鳴謙的加急來信。薄薄的一頁紙,已經斷了蕭烈的生死。
基于信的内容,王仁明作出部署。中線糧草主要靠水上運輸線,所以攻擊重點就放在控制水運,陸運線上。隻要切斷長江這條最重要的運糧路線,再高價買下敵營周邊的糧食,杜絕叛軍的一切糧食來源。如此,乘叛軍精疲力竭,彈盡糧絕之時,我方主力出動,以火攻之,一擊必中,務必活捉蕭烈及其黨羽。
一旬後,蕭烈主力大敗,回撤于鄱陽湖,焚溺者數萬之衆。王仁明率領親兵活捉蕭烈。應天府之困也由此而解。
而在蕭烈被活捉前,老巢已被姜鳴謙所端。蕭烈回撤救援老巢,一切都在他的計算之中。自他被捉後,追随他的人,殺的殺,投降的投降。自此,江南之亂亦解。
…
謝永貞知道叛軍被俘的消息時,觀中光陰半月已過。她是在姜鳴謙走後很久才得到的消息。自上次他們在膳房那次争吵後,他隔日便離觀下山了。話說得好聽,但在他心中自己哪有那麼重要?師父讓自己随他下山去,她不願,就被師父關在自己院中反省。除了偶爾阿曼給她偷偷送來幾個果子,她已半月五谷未進。
阿曼今兒又來勸她道:“娘子,不要與觀主怄氣了。你看你現在瘦得和院子外的竹子有什麼區别?”
阿曼貼心地給她把銅鏡放到她面前,謝永貞垂眸看去,自己是比之前瘦削一些,但,也不醜吧?
“阿曼,我想下山。”江南之亂已解,她本為擔憂師父而回,而如今的師父,唉,不提也罷。她該離開了。
“院子外面觀主布了結界,娘子,你硬闖是會受傷的。”阿曼提醒道。
“所以,阿曼,今兒你可否為我護法?”謝永貞往窗外望去,日頭正烈,蟬鳴聲聲。彼時歲逢夏至,一年之中陽氣最盛之時。
她自七歲煉精化氣,如今又過七載,體内靈氣充盈,趁此機會,該進境煉氣化神了。若能進境,沖破結界便不是問題。
阿曼在謝永貞希冀的眼神中讀懂了她的意思,點頭道:“我幫你。但是,娘子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什麼要求?”
“帶我走。”他如今已化形,可以和娘子在一起,不想再待在無趣的乾元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