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燈盞後,一張青色的臉露了出來,來人約莫五六十歲,面皮如紮破的皮球般堆積在一起,渾濁的眼球凸起,裡面爬滿了血絲,麻布的衣擺踩在腳後跟,整個人活像是具穿着裹屍布跑出來的死屍。
我站到奉彌身後,“老人家是在同我們說話嗎?”
他點了點頭,如同上了發條的恐怖人偶,自言自語,“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江二十抱拳,“我們是不小心誤入這裡的,敢問是否驚擾了您?”
“你們來的不是時候。”
他将手裡提的燈對準東方,慢慢悠悠向前走出幾步,見我們沒跟上,便停了下來。
“跟我走。”
江十九回頭,用眼神詢問我,我壓低聲音問奉彌這個暫時冷卻住的最高戰力,“怎麼辦啊?感覺他不是什麼好人,但應該也沒多厲害,你能打得過吧?”
奉彌扶着我站了起來,“如此,便勞煩您收留我們幾晚了。”
清晰明亮的月光灑在地上,顯得提的燈裡那點微弱的燭火有些多餘,那老頭看着自己的影子,又重複了一遍,“來得不是時候。”
這還來得不是時候?再晚一點我就能直接埋這兒了!
江二十探出頭,“老人家何出此言?”
“三日後是山神的祭典,當太陽落在螢宮的正上方時,山神大人會從沉睡中醒來,重返人間,接受供奉。”
光亮投進老者的眼珠,像是升起的兩團鬼火,“在這期間,若是外來者驚擾了山神,觸怒了山神,為免山神的降罪,你們就隻能被剝了皮去做山神的祭品了。”
什麼山神這麼社恐!就不能大大方方的嗎?
我對山神沒意思,我隻想要丹啊。
“山神祭典多久舉辦一次?”江十九問。
“百年一次。”
江二十:“......那他睡的挺久。”
“這才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來的正是時候啊,”我用手肘杵了奉彌一下,對老者說,“他就是專門過來要把你們的山神接走的。”
奉彌:“......”
“瞪我幹什麼?不是你自己說的嗎?”
燈籠被驚得摔到了地上,老者猛然回頭,“你要帶走山神?!”
奉彌:“......不是。”
我替他撿起燈籠,繼續告狀,“撒謊,是誰剛剛說自己要來找一個神。”
老者瞳孔一震,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顫抖,“......找神......”
“難道你要找的是,鹿山神女?”
江二十:“何為鹿山神女?”
“神女,是山神大人的使者。”老者将故事娓娓道來。
“三百年前,北方部落内外戰争不斷,中原人試圖滌清他們身上野獸的血液,卻遭到野獸在瀕死時的瘋狂反撲,更大規模的戰争爆發了,是國戰,也是種族之戰。我們的祖先就是最早的被開蒙的人,她生于一個沒有規則和秩序的野蠻部族,卻學習了中原的字,讀了禁書,甚至放走了一位中原的俘虜并偷偷嫁給了他。”
“她的母族沒有放過她,絞死了她的親人,她逃到哪裡,追殺就跟到哪裡,後來他們躲進了大山深處,躲進了這裡,這是一方自古以來就被山神庇護沒有被戰火侵蝕過的仙境。”
“......為了報答山神,她将自己誕下的第一個女兒放在了鹿背上獻給山神并立下規矩,鹿山内的子孫每隔三十年必須選出新任神女送入螢宮侍奉山神,傳達神的旨意,終生不得踏出神廟,不得與凡人通婚。”
我不感興趣,踢開腳邊的樹枝,“那您知不知道傳說中的九結丹在哪裡啊?”
“九結丹這種神藥自然是在神廟裡由神女代為保管。”
天邊開始擦亮前,我們走到了一處破舊荒涼的院子,老頭推開木門,塵土飛起撲了我一臉。
我咳嗽了幾聲,用手将灰塵扇到邊上,邊上的奉彌表情沒什麼變化,低頭,笑着看着我。
“真好,那今晚我洗澡的事就麻煩你了。”
我被他的不要臉驚道:“憑什麼!!!”
“誰叫你弄髒了我呢,”他的眼神帶着幾分暧昧,無辜地擺手,“再說這一路為了保護你,我受了多少傷,你當真如此狠心對我不管不顧嗎?”
老者扭頭,神情錯愕,“你二人是……夫妻?”
“怎麼?”奉彌環住我的肩,“不明顯嗎,多郎才女貌。”
“那你夫妻二人冒着生命危險來尋神女所為何事?你的妻子應該是位中原人吧。”
老頭鼻子褶作一團,中原人的氣息。
奉彌将我偷摸掐在他腰間的手包在掌心,深情款款地放在唇邊吻了吻,全然不管我的死活。
“傳說鹿山神女習得神術,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他伸手摘下我臉上的面罩,“前陣子吾妻出了意外,您知道容貌對一個女人來說有多重要,她悲傷欲絕,惶惶不可終日,已非長久之相,所以我帶着她和兩個家仆,哪怕千難萬險,也要見一見這傳說中的神女,若能醫好吾妻的臉,我願獻出一切,成為山神和神女的信徒。”
此話情真意切,成功赢得了三個人的白眼。
我:你爹的,你才不是長久之相呢!
江十九,江二十:呸!你才是家仆。
老者倒像是真的信了這番說辭,收拾出了東邊的兩間偏房,然後弓着背去廚房燒水。
我:“......我不跟你睡一間屋子。”
不可能,絕不可能!
奉彌仰頭,唇角輕佻地上揚,“巧了,我也不可能跟陌生男人睡一間屋子。”
江十九眼神都沒分給我倆一個,撩開簾子随便選了一個房間。
“随便你倆,這麼有個性的話就睡在院子裡吧。”
我将頭轉向江二十,可憐兮兮,“二十......”
江二十愁容滿面,“大人,您一個姑娘家,我可是個男人啊......”
奉彌翻了個白眼,呵呵,誰不是呢。
“我可以不是姑娘,”我激動地扯住他的袖子,“或者幹脆你變成姑娘?”
都是在宮裡幹活,換個部門而已,暗衛和太監不過就是兩字之差,區别不大。
江二十體貼地替我摘下被發絲纏住的草葉,在我充滿希冀的目光中,拽下我的手,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江十九的那間。
Shift!
“男人沒一個好東西!”我看向奉彌,“咱倆商量個事呗,要不今晚你就在院子裡将就一下,畢竟我是個——诶!我的話還沒說完呢!”
“啊!奉彌!不許脫衣服!!!”
隔壁亂作一團。
江二十歎了口氣,“這樣能行嗎?要不我還是過去吧。”
江十九檢查了一邊屋子,将長劍藏在了床頭的隐蔽處,“她的身份你我很清楚,至于奉彌......”
他的聲音陡然冷了下來,“從他不知天高地厚冒犯娘娘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個死人了。”
江二十看了他一眼,低下頭,隐去眼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