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浮舟意識到,宿傩這個粗蠻武人,四個字中的三個都是刻闆印象--粗蠻是聽說的不實消息,人是她的先入為主。
隻有武這一點說對了。不過這點她也還沒見識過,隻是裡梅評價“大人武技舉世無雙”這樣。因為是裡梅說的,裡梅很崇拜宿傩,所以她也覺得有水分。
不過表面上,她跟着複讀“舉世無雙”。
先說并不真确的粗蠻。
宿傩衣料柔軟,寝室裡還設置了層層帷帳,搞得像個貴族--她不注意被布料打到過幾回,現在也知道要伸着手往前摸索行動了。
而且他恐怕也對當下時代的貴族氣息和文化傳統有幾分了解,動辄也能說出浮舟聽不懂的話。因她聽不懂,最後還會被嘲笑。
裡梅有的時候會跟着笑,有的時候不笑:聽不懂的時候當然就笑不出來啦,恐怕内心覺得自己也被瞧不起了。
看得出來,裡梅也見識不算多嘛。
凡此種種,一次頭也說不完。
接着是非人。
很簡單,兩面宿傩有四隻手。浮舟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驚了一跳,幸好那個時候宿傩并不在場。是裡梅告訴的她。
他在用術式劈柴,準備燒飯,她在一邊洗菜。春寒本來就難忍,裡梅邊上更是涼飕飕的,多半是術式後遺症。
“聽說夏天會很熱。”她在裡梅旁邊說話會更随心。
“你說什麼?”
浮舟是去歲秋天來的,也就是說,她還沒經曆過酷暑。面對不知道的事情還是可以興趣滿滿:“那你夏天豈不是可以去做冰塊賣給有錢人?”
“……閉嘴。”裡梅的聲音突然出現在她旁邊,跟着她蹲下:“你動作真慢。我已經劈完柴了。”
浮舟細嫩的手往下一摸,自己盆裡還有一大把菜葉子,可見她耽誤了燒飯進程。
這時候也顧不上閑聊了,趕快恭維長官:“是我不好,誤了事情。裡梅大人動作真快,宛如三頭六臂的神人。”
然後她就知道了,竟然,宿傩有四隻手!裡梅看她表情驚訝,還警告她:“你别拿這個說事。”
浮舟很無辜,她驚訝中沒忘記給自己辯解:“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哇。”
“你跟着大人也有幾天了。”
“……怪我沒長眼睛咯。”猜猜是誰真的天生沒眼睛。
裡梅沉默了,确實,顯而易見的事情擺在【見】不到它的人面前,就不得不明确提出。
他動作迅速地幫浮舟收拾她幹不好的活計,然後說:“現在你知道了。我以為你們樂館消息會更靈通。”
“我和大家不一樣,和一般目盲的人也不一樣。有人不愛和我說話。”是呀,人家就算是瞎,也眼睛上一條縫也沒有嗎?
健全人--殘疾人--畸形人,其中尚存在差距。浮舟慣是沒心沒肺,不把那些人放在心上的。現在她想,那宿傩的四隻手要怎麼分布呢?
裡梅不知想到了什麼,也就不再譏諷:“算了,我以前也是的。”
浮舟來了興趣:“裡梅大人你以前怎麼了?”
“不許多問。”裡梅的聲音往高處走,他站了起來,而她還蹲着。
他指使浮舟:“你去坐着,在這沒用。弄髒了到時候還得幫你洗衣服。”
她就乖乖地坐在了廊下的木台上,聽柴火聲和鍋裡冒泡的咕咚聲。
這日子竟然比她在樂館的時候還舒坦。真是不過不知道。浮舟臉上迎着微風,輕輕仰起頭,感受太陽的溫度。
裡梅忙前忙後,終于到了關火端菜的時刻。
沒用的浮舟兩腳懸空耷拉着,等他盛完宿傩和自己的再給她盛。裡梅的廚藝:很不錯!
“你在想什麼,這麼開心。”
因為問問題的是相對溫和的裡梅,她就毫無心防地開口了:“在想宿傩大人幹起活來應該更快。”
“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裡梅先指責,再給正确的說法:“大人可以一邊持咒具一邊行手印。怎麼能用這樣尊貴的手幹活?”
他關注的點好奇怪,浮舟也是,她提問:“咒具是什麼?”
“武器。”
“那大人你直接說武器不就好了。”
“這不一樣。”
“可剛剛還說……”
眼看就要沒完沒了,裡梅聽起來都要好好和她掰扯了,可房間裡傳來了宿傩的聲音:“裡梅。”
于是裡梅丢下一句:“不和你這種愚鈍之輩多說。”就匆匆離開了。
中午她沒吃飽。
晚上吃的也是剩菜。
總之,可以得知,宿傩有四隻手。但聰明的浮舟又想到他的全稱:兩面宿傩。那這個情況……她想到了,可她不敢求證。
浮舟挺喜歡裡梅的,雖然他對她還算耐心完全是托宿傩大人的福。但宿傩……相處起來,完全不如裡梅直來直去的好懂。
盲目的她更需要有事說事的交流。
至于宿傩嘛…
雖然相處起來叫人憂心,浮舟覺得他也比一開始預想的情況好上許多。他沒他一開始展露得那麼有侵略性,也不算嗜殺,就是吃的東西有些不講究……
算啦,人和動物之間的區别有那麼大嗎?她還見過烏鴉頭的家夥呢,那她也吃過雞肉。
還是不要自找煩惱為好。
現在她有時被宿傩叫到身邊說話,行動也不像剛開始一般局促了。浮舟放開許多,對宿傩不客氣的貶低也接受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