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見面,浮舟受到的款待要好過前兩次,宿傩還準備了給她的坐褥,而不是命她直接跪坐在席子上。他閑聊着問了她生平,技藝,日常起居。
浮舟一一回答,應對适切而穩當。
他突然沒頭沒尾來了這麼一句:“膝蓋怎麼樣?”
浮舟一時不清楚他在說什麼,故而有了愣神。
“昨夜,你噗通跪下去了。”宿傩頗有興味地提出。
倒也不必加上拟聲詞,再說,反轉術式早就連額角的傷口也治好了。
浮舟低着頭,隻說:“無礙的,大人。”
“你和那個舞女關系很好?”
荻花明明也是樂師,浮舟一動不動,答:“是,大人。”
“哦,可她昨晚分明不是這麼說的。”
“……”
“浮舟,你不好奇這個小你幾歲的後輩是如何說你的嗎?”從越發靠近聲音聽來,宿傩正往這裡靠近。
她算不準宿傩是怎麼想的,隻是小幅度搖了搖頭。
大概是沒滿足宿傩惡趣味,他聲音變冷:“你不想知道?”
浮舟隻好點頭:“大人說的話我都會聽。”
于是,她被賞了一句評價:“無聊。”
哎,說到評價,荻花說再多,又哪裡比得上宿傩本人動辄說她愚笨沒用呢?
宿傩也沒拿荻花不長腦袋的惡評來說嘴,隻是又問浮舟:“你為什麼不想知道?”
她也就老老實實回答:“她既然沒和我說,應該是不想我聽見吧。”
他就惡趣味地反駁:“這不是挺善解人意的嘛,她怎麼說你目中無人?”
浮舟……浮舟說不出一句話。默默無聞坐在旁邊,承受一切批評。
宿傩卻奇怪了:“别人欺負你,你不知道反抗嗎?”
“……”她緊閉着嘴,坐态端正,恭順。不是倔強的脾性,此時卻無話可講。
“說話。”宿傩命令。
浮舟這才細聲細語應“是。”
這要從何說起……荻花并不算欺負她。
浮舟的三度降生與之前稍有不同。她對于和琴還算有天賦,有了娴熟的指法,也有了除了天殘之外的小小聲名。生活好起來,對于宿傩抵達前的這些日子,就不可避免地怠慢了。
旁人倒還好,不總是能接觸,隻有些客人的風言風語,覺得她難相處。
但荻花與她同一樂館,又是一個冬天來的,技藝也齊名,交往密切。荻花年輕氣盛,浮舟對她言語上打壓揶揄也不少。對方若有所怨言,那倒……不稀奇。
也就錯在說給了錯誤的人聽。豆蔻年華,也正是信錯人的時候。
宿傩等候幾息,仍不聞音聲,也不耐煩了,浮舟适時含蓄開口:“大人,那孩子今年不過十四,若有言語上的冒犯,還請寬恕她。”
“樂師,你自身難保。”
“……”
“如此卑微,還妄想與人為善。難怪你不幸。”
第二次見面,浮舟就被人生導師宿傩痛批,打上了軟弱的标簽--而就在昨日,第一次見面,她還被他拗斷了手指。
浮舟慢半拍歪着頭:“嗯?”
“軟弱,你是沒睡醒麼?”宿傩的聲音由遠及近,很快,停在了浮舟耳邊。
浮舟低着頭:“醒着的。”言語中任由奚落,毫無反抗。
“……”他歎了一口氣,對她失去了興趣:“雖然隻是剛見你,卻已經對比傳聞大失所望。樂師,我說你乏善可陳,不是虛言--”
浮舟當然知道,否則他會喊她名字。叫樂師的階段總是最危險的,可她至今弄不明白宿傩想她怎麼樣。
而且,她所求的不是短暫的興趣,而是一次又一次,每一次,他都能順暢地由她索取什麼東西--兩面宿傩如此危險,這一念想無異于天方夜譚。
遠近皆憂,身似浮萍,遠比看上去更焦急的浮舟沒等宿傩動手削她,或者再說不好聽的話。
她聽聲辨位,捉住了宿傩寬大的衣袖,而且頗為小家子氣地往自己懷裡塞,拉拉扯扯的,引起了他注意。
浮舟在宿傩剛閉嘴後就急忙忙說話,依舊不失溫柔:“宿傩大人,您分明還……”
“分明什麼?”
就是這樣,浮舟找到了方才出聲的男人,他近在咫尺。她從坐褥上起身,嘴唇精準地找到了他的臉龐。
她在宿傩的側臉留下淺淺一吻。
而他沒拒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