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雨後初晴,望晴閣的白露花一簇紫一簇白,開得正熱鬧,恰與遠處粼粼湖光相映。懷晴在柳樹下搬了個小春凳,悠閑垂釣。
忽見岸邊一抹淡青衣裙,行來之人步履輕盈,自有幽蘭般的清韻。
蕪夏見狀,立刻低聲道:“那是二月間來的傅姑娘。”
裴綽強搶來的美嬌娘。
傅韫攜着一卷書,纖弱如蘭,清水芙蓉,行走自有一番遺世獨立的氣度,行至柳樹下,躬身與懷晴見了禮,便坐在湖邊水榭看書。
蕪夏低聲咬耳朵,“傅姑娘每日風雨無阻,來此等公子爺。”
“這幾日都是?她不知你家爺不在荔園麼?”
“可不!每日來,等得到,來;等不到,也來。就算知道公子爺不在,傅姑娘也天天來呢!”
傅韫垂首閱書,青絲拂面,恬靜安然。這般賞心悅目,裴綽真是齊人之福。
哪知,蕪夏嘴角向下一搭,“這般癡心也沒用,公子爺從未留步,跟傅姑娘說上一句。”
那還搶來幹嘛?
裴綽有毛病吧!
“那時,是傅姑娘的繼兄當街驅趕毆打她娘倆,被公子爺攔下,可惜她老子娘沒活下來,活活被打死。
後來才知道,是她繼父意外辭世,繼兄占其家資,見孤兒寡母無人照管,才如此大膽。
公子爺一怒之下,當街斬殺其繼兄……”
竟不是民間傳聞那般的“強搶民女”?
說來也是好事一樁。
懷晴對裴綽的印象,倒也沒有因此轉好。
湖面一圈圈波紋蕩開,亮白的魚線直往湖底一墜,是魚兒咬着魚餌,掙脫不開。
忽聽蕪夏興奮道:“呶,公子爺回來了!”
魚兒躍出湖面,亮白的肚皮映着湖光。
裴綽迎着湖光走來。
懷晴收回魚線,遙遙眺望着卓然風姿的年輕閣老,踏過煙波藹藹的石橋,繞過水榭。傅韫站起身,素手執書卷,含羞側立,柔柔喚了聲“大人”。裴綽略一颔首,權做應答,便徑直走向懷晴。
天際落下一抹殘霞,浮塵幽光,裴綽身形潇灑,谪仙人一般出塵而漠然。
“隻釣魚,不射魚?”裴綽站定後,看向懷晴腳邊的一筐竹籃。
竹籃裡遊魚七八條,竹條穩穩穿過魚鰓,連成一串。
他還記得第一日的談話,懷晴心道。
這時,她已将魚竿收進竹籃裡,準備打道回府,道:“這湖裡統共也沒幾條魚,我若是射魚,過于穩準狠,統統弄成魚幹,不就罪過?”
裴綽的眸光晦暗幾分,随即吩咐撫秋晚膳用鮮魚煨上一吊湯,并弄些魚脍。
此時,一個身材挺拔的護衛踏着柳葉而來,腳步聲一輕一重,身形迅捷。懷晴定睛一看,卻見此人左肢竟是義肢,一時心驚不已,暗歎裴綽網羅了不少好手。
江流高束馬尾,拱手道:“爺,外面有一書生,特來拜見夫人。”
夫人?
撫秋蕪夏難掩驚訝之色,江流嘴巴一咧,笑得爽朗,完全沒注意口中的稱呼是衆人安靜的來源。
水榭邊,傅韫亦是聽得一清二楚,書卷的折痕比平時重了二分。
裴綽眉峰微斂,眸中帶寒,“找夫人?倒是稀奇。帶他去書房。”
他倒是沒否決“夫人”這一稱呼。
“是!”江流搖頭晃腦道,像個孩童得了娘親口令,要去買小菜般興高采烈。
懷晴思量着此間沒有什麼事,拎着竹籃溜走,衣袖卻被裴綽扯住,“跟我來。”
微勁的力量差點扯得懷晴失足落水。
裴綽走得快,連帶聲音染上了一層輕快:“夫人,客人點名要見的,可是夫人你呀!”
懷晴:“……”
裴綽,怎麼你也叫上夫人了?
……
縷縷青煙,從鎏金獸耳香爐升起,繞過半扇玉蘭屏風,似在室内遊弋。懷晴輕嗅蘭麝香,心下稍安。
手心裡攤着一方名帖,行雲流水的一個“謝”字,正是正東廠督公謝無極的親印。
裴綽亦躲在屏風内側,靠在窗牖邊,啜着清茶,眸光掃向懷晴,似在看戲。
懷晴思量片刻,開門見山:“是督公讓閣下來見我的?其間或許有些誤會,何故找我?”
屏風外側,顧三金圓臉寬肩,羅衣華袍,偏偏不離手的是一把江南大儒揮墨作畫的折扇,一笑,兩眉便耷拉成八字。
“是呀,幹爺爺說,夫人是閣老心尖尖上的人物,我不來求夫人,能來求誰呢?”
懷晴臉色青一陣紅一陣。
這位東廠督公僅一面之緣,便托人找她吹枕頭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