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燈罕見地露出迷惑的表情:“你什麼意思?”
“裴綽得過天麻。”懷晴娓娓道來,“而他現在還活着……你知道其父裴行簡,如何發家的麼?”
“裴行簡本是大晉落魄伯府,差點沒了爵位。大晉末年,裴行簡跟随容鈞造反,出生入死,因從龍之功而一躍成為大周鎮國公,煊赫一時無人能及,這是人盡皆知的事。”紅燈道。
“裴綽出生之時,裴府老太君殒沒,後來來了個道人,說其與裴府運勢相克。”懷晴道,紅燈點頭稱是:“京城消息靈通的人也都知道此事。”
“諸人不知其細節。”懷晴深吸了一口氣,“長子名喚裴淵,次子則為裴綽。此二人命數相沖,運道相克。那裴淵與裴府的榮華富貴可謂相生相合,家中對他千般寵愛,錦衣玉食地養着,他越是受盡尊榮,裴府的門楣便越發興盛,青雲直上。”
“反觀次子裴綽,卻與家中富貴背道而馳。若是對他以貧寒人家的方式撫養,粗茶淡飯,簡衣素食,反能令裴府大得榮耀,富貴綿延。”
“因而,裴綽從出生便被送到嘉祥農莊,吃穿用度與農家子别無二緻。他想吃個白饅頭,都得等過年過節。”這些都是懷晴與蕪夏聊天中無意知道的。
“天麻肆虐之時,他還未回京,哪來的錢買千年雪參?”
紅燈搖搖頭,“但是,裴綽從小丫鬟環繞,生死攸關的事,不至于不給他一點錢傍身吧?”
“荔園的這些仆從丫鬟,都是當年跟裴綽一起做農活的農家子。她們因大水沖毀屋舍,才跟随裴綽入京。後來,裴綽高中狀元,深受皇恩,她們便順理成章追随裴綽。”
紅燈蹙眉,“裴綽從小長在嘉祥,十八歲才回京。這期間,裴家從未有人去看望過他?”
“僅書信往來。裴府隻派了個管家跟随。”懷晴想得越深入,身上越冷,覆了一層霜般,“然而,經過嘉祥大水、天麻瘟疫,派去的老管家不幸去世,他獨自回京,合情合理吧?”
“這倒是。”紅燈颔首,“裴綽進京後,因不滿裴府對他的薄待,與裴家幾乎決裂,另外辟府居住……”
懷晴接話道,“沒錯,可能隻因他害怕被裴家人發現端倪,才找了個無比合情的借口另住……這麼說來,這個‘裴綽’身份相當可疑……”
裴綽朝堂上青雲直上,短短七年,從一個翰林學士升為内閣首輔,與其父裴行簡的聲勢,關系頗大。哪怕衆人皆知裴綽父子關系不和,然裴行簡深得帝心,官場上都是老江湖,怎麼會不賣予其情面?
裴行簡之子的身份,是有不少好處的。
“這麼,倒是很說得通。”紅燈颔首道,“這些都隻是你的猜測,沒有證據……”
“甭管他真正的身份是什麼,他的目的為何……”懷晴冷道:“坐上首輔位置的是他,傷天害理的是他,虐殺我養父的也是他,那麼,我殺的便是他。”
紅燈默然,半晌才道:“總覺得裴綽不簡單,這一次的任務,怕是有去無回了。”
懷晴笃定道:“是有去無回。隻不過是,我們再也不用回暗雲山莊了。我一定要殺了裴綽,等我消息。”
紅燈眸子裡猝然閃爍着光,兩人怔怔對看,倏然都笑了。
紅燈欲言又止,終究沒有開口,轉身走向觀音廟。孫淼親自迎上前,恭敬地遞上醫署專屬的醫箱。
牛圈的火足足燒了三日才完全熄滅。
期間,陸陸續續,又從觀音廟拉出去不少感染的村民,安置在臨時木棚裡。一旦有村民離世,立刻就地焚燒處理。
火光,如同未飽的惡鬼,陰魂不散地遊蕩在村莊裡。
到了第六日,懷晴都有些麻了,醒來看到遠處的火光躍動,也不會急着前去查看。蕪夏也如此,成日幫着太醫們處理藥材,連衣服上都帶着一股藥渣味。
“避難村還剩不到二十人了。”蕪夏掰着指頭算。
“這算好的,前朝還有整個鎮子都沒了的例子。”懷晴道。
蕪夏“吱”了一聲,長籲短歎。
風有些涼,空氣中彌漫着燒焦的味道,然而懷晴早已習慣。她縮了縮脖子,不知不覺走到了牛圈。
這裡焦土一片,燒得黢黑的大梁依舊看得出形狀,村民們亦是一篇焦黑,唯有通過身形看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或站或躺,身體可怖地扭曲。
牛圈最外圍,一個女子身子佝偻,一手抱着一個孩童,一手死死抓住欄杆。身形微胖,完全堵住圈口。懷晴立刻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知道,是李嬸堵住了想要出逃的村民。
太明顯了。
李嬸永遠抱着她心愛的大丫。
懷晴隻覺胸口發悶。一個他人眼中易怒的潑婦,之所以成為潑婦,恰恰因為心中有一塊最柔軟的地方。她要給她的孩子撐起一片天。
如今,她又為了更多的孩子,以柔弱之身阻擋地獄的傾壓。
“忘記問,你的家鄉在哪兒了……”懷晴喃喃道。未幾,她招手喚來一個裴府扈從,囑咐他擡出從京城帶來的楠木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