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晴不言,未幾,才道:“這世間又有誰能真的做到呢?做到的人都成了聖賢。芸芸衆生,不過是依照自己的喜惡和固有觀念在判斷善惡,包括我在内。”
“大人,難道要求一群刺客行大儒之事?未免太苛刻。”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相遇,如同杏花偏逢煙雨,一齊墜落。
裴綽輕輕笑了,“妍妍,難道要求一個權臣清廉不阿?未免太苛刻。”
懷晴嘴唇翕動,迫不及待欲要駁斥裴綽言論,卻聽身後傳來響動。
慧寶撲騰着小短腿,從羅漢床上艱難地往下挪,剛觸及地面,便大膽一躍,然而沒注意床下還有一個木台階,咕隆隆滾下去。
懷晴吓了一跳,上前抱起慧寶,撫摸慧寶的小腦瓜。
慧寶沒哭,柔軟的笑臉貼着她的:“娘親,娘親,慧寶餓了……”
“我不是你……”
懷晴反駁的話還未說完,裴綽高聲打斷她,蹲下身仰頭看慧寶:“小家夥兒,你想吃什麼?”
“糖!桂花糖!”方才捏在手心的桂花糖不見了,頗令慧寶苦惱。
裴綽倏忽笑了,笑若春風拂山茶,道:“今兒沒了,但是有好吃的杏仁冰酪,想吃麼?”
慧寶手舞足蹈,眼睛眯成一條縫:“好耶好耶,爹爹最愛慧寶啦!”
“……大人,你就是這麼騙小孩的麼?”懷晴蹙眉道。
“妍妍,你就是這麼傷小孩子心的麼?”
裴綽青松一般立起來,徑直推開大門,喚來蕪夏張羅一桌小食。
暮春的午後略帶幾分燥熱,幸得書房依水而建。
水榭彎彎環繞一圈,簇新竹椅安置其上,簪花小幾上一兩枝時令花草,淡雅有趣。桌上幾碟精緻糕點,一壺清茶。
慧寶哪裡見過這般,狼吞虎咽幾個棗糕,便摸着圓滾滾的肚子,喊道:“爹爹,娘親,太好吃了,我吃好了。明天還能不能吃?”
蕪夏手裡正倒着茶,聽到“爹爹娘親”一言,手一歪,茶水濺到簪花小幾上。然後她一邊清理水漬,一邊捂唇笑。
江流則雙臂抱着長劍,道:“慧寶,這才幾個啊,你就吃撐了?想多吃點,就得多動!”
慧寶眼睛一亮:“我還能多吃啊?”
“當然!”江流昂起下巴,“我能吃一百個棗糕!”
“哇!”慧寶發出一聲驚呼,更加崇拜地仰頭望着他。
江流顯然受用極了,伸出手,笑道:“那你要不要跟我去動一動,後院有兔子,要不要順便看看?走一走,之後可以吃更多!”
慧寶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望向懷晴,等懷晴點頭了才歡呼着,與江流手牽手走開。
裴綽搖搖頭,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笑道:“江流也就隻能跟小孩子玩得到一處去。”
懷晴颔首:“沒什麼不好的。”
蕪夏不知何時退出涼台,連帶着将護衛和丫鬟們也支開了。懷晴哭笑不得,站起身,行了個禮,“大人若沒事的話,我先回去歇息了。”
忽然之間,他輕輕拉住她的手。
那一瞬,湖面水波搖晃,栀子微醺,她隻覺得指尖略有寒意。
恰如風拂過花枝,發出細細碎碎的聲音,像惆怅心事。
“先别走。”他說。
“嗯?大人?”懷晴疑惑地望向他。
裴綽的手松開了,臉上的傷感神色倏忽不見,正色道:“我們現在來商量一下,設個局,把那個假貨揪出來。”
那個銀面人?
懷晴沒料到他對假冒之人如此上心,“大人有何妙計?”
裴綽不動聲色,望了她一眼。
懷晴恍然大悟:“永安坊封禁,大人用的理由是尋分花拂柳。一是為了堵住悠悠之口,免得尋常百姓恐慌;二是為了放出風聲?”
他滿意地笑了笑,然而這笑依舊是冷的,如同冬日雪滿松枝,雪被抖落了,枝葉上還帶着一絲冷意。
他道:“過兩日,又會有一條新的風聲。”
“什麼?”
裴綽胸有成竹,道:“過兩日,整個京城都會知道,分花拂柳被捉住了。”
懷晴指了指自己:“大人想讓我作餌?”
“沒辦法,比起我,那個假貨更想要殺你。”裴綽抱歉地一笑。
懷晴:“……”
等兩人商量完畢,遊廊已點上一片燈火,燈影斑斓。
江流與慧寶兩人一人抱着一隻紅眼兔子,說說笑笑而來,蕪夏也引來仆從送來晚食。裴綽聳聳肩,道:“看來也隻能留你一起晚食了。”
慧寶情緒頗為高漲,與江流一唱一和,繪聲繪色地講後院的兔子多到數不清。
見她高興,懷晴也沒再糾正她言語中“娘親”“爹爹”的稱呼。
飯畢,懷晴站起身,行了個大禮,終于要牽着慧寶告退回房。
慧寶黑眼珠滴溜溜一轉,瞪着懷晴,又瞪向裴綽,都快急哭了:“娘親,你不跟爹爹一起睡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