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爹爹昏睡了這麼久,怎麼還沒醒啊?”
慧寶耷拉着腦袋,一隻小手扶着羅漢床床沿,一隻手捏着兔子不放,一瞬不錯地盯着床榻上的裴綽。
春日柳絮紛飛。
因窗牖大開,随風飄入室内,引得慧寶打了個噴嚏,手一松,兔子躍上羅漢床,在裴綽肚皮上跳來跳去。
懷晴抱起兔子,揉揉慧寶的頭:"慧寶别怕,等他醒來,再陪你玩。”
蕪夏頗有眼色地牽着慧寶出門,小家夥一步三回頭。
也不怪她擔心,裴綽玄女廟吐血後,已昏睡了三天三夜。
恰此時,江流端來一碗光聞着便覺苦味的藥,眼神黯淡,一言不發。
懷晴接下藥碗,一勺一勺地喂藥。裴綽原本幹涸的嘴唇被湯藥潤濕,發出悠長又苦澀的呓語。
“看來,爺又做了一個噩夢。”
江流抿唇,青黑眼底,亦是三天三夜未合眼,疲憊至極。
“關于永安坊的事,街頭巷尾如何說?”懷晴問道。
江流拱手,恭敬道:“按照夫人的吩咐,當日将容悅押回荔園時,敲鑼打鼓說捉到了分花拂柳。”
“如今,此事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百姓們在茶肆裡為分花拂柳鳴不平呢!”
“還有些正義之士,準備劫獄救人。”
“做得不錯!”懷晴贊道。
此計策是裴綽昏迷前,就已商量停當的。
而容悅的出現,不過多了點“分花拂柳”蓬頭垢面遊街示衆的細節,好引蛇出洞。
江流得了誇贊,不似從前興奮,隻皺眉望向裴綽。
“江流,容悅說我是晉陽公主,甚至把你們公子爺都氣得吐血昏迷,你還對我言聽計從?”
“容悅是什麼人,我聽她胡說做什麼?”
“去玄女廟的路上,公子爺曾囑咐過我,讓我以後務必聽從夫人之言。”
“夫人不管是不是什麼勞什子晉陽公主,終究是公子爺的夫人!”
江流向來一根筋,自從認了懷晴作“首輔夫人”,便一心一意地當差。
兩耳不聞窗外事。
懷晴暗歎,裴綽的手下,倒是個個妙人。
兩人說着話,李厲低頭進了門,行禮道:“顔姑娘,方才已在地牢見過容悅。我并未在十裡坡見過她,其餘村民亦是如此。”
說起容悅,江流氣不打一處來。
“她倒好,關進地牢也能吃能睡。刑訊審問,倒是一句話不說。”
“沒事,先關關她。容後再議。”
容悅即便不是十裡坡挖骨之人,也與天麻重現,脫不開關系。
那日,懷晴親自領隊,從玄女廟的機關門進入石道,而三條石道通向不同地點,有酒肆,有花市,更有京郊農莊。
張淮想必是通過此密道被運入京城,自然神不知、鬼不覺。
密道縱橫,綿延千裡。
最長的一條密道,從内城到京郊,所耗财力、人力者衆,如何能做到無人察覺其狼子野心?
金光明社掌握着比暗雲山莊還多的人馬、謀士、财富。平心而論,暗雲山莊是做不到的。
沉吟片刻,懷晴喂藥的手頓了頓,問:“江流,你可知金光明社?”
江流搖搖頭,道:“此事我不知,或許,李迩先生知曉。”
平地一聲雷,懷晴驚得差點打翻藥碗。
“誰?李迩先生?”
曾為昭明太子批字的前朝名士,李迩先生。
成了裴綽幕僚?
“跟了公子爺三四年了,夫人莫要驚訝。”
江流見怪不怪道,“我這就去請先生!”
沉香袅袅,輕煙浮動,似在半空留一幅淡墨丹青。
湖心亭上,懷晴與那位仙風道骨的老人對面而坐,桌上茶盞微溫,茶氣氤氲。
李迩滿頭銀發,神采奕奕,仿佛已預料到懷晴必來,不慌不忙,舉杯輕啜,等她先開口。
懷晴開門見山:“玄女神殿下,裴大人對金光明社似有了解,不知先生可否解惑?”
“姑娘是易之的有緣人,終于得以相見。”李迩眉眼間含着從容笑意。
跟裴綽若是有緣,怕也是孽緣。
“先生高山仰止,與先生能飲一盞茶,也是緣分。”懷晴道。
“易之昏迷不醒,府中諸人一切以顔姑娘馬首是瞻,姑娘以為,為何?”
懷晴但笑不語。
誰料李迩先生話鋒一轉,道:“因為姑娘有易之留下的印章,發号施令,我等不敢不從。”
聞言,懷晴臉頰微微泛起绯紅,細聽他繼續道:“老身說句大不敬的話,這裴府印章,與傳國玉玺如出一轍。”
“大周元年,成祖命人四處搜尋前朝玉玺?”
頓了頓,李迩問道:“何為?”
“哪怕臣子僭越弑君謀上,新朝初建,必然要名正言順,以鞏固新朝之正朔。”懷晴沉吟道。
“說得好!”
李迩情緒激烈處,猛地拍打一下桌面,引得杯中茶飲泛起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