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未說完,門外傳來洪鐘般的咒罵聲。
“什麼晉陽公主,什麼昭明太子,一個個都成了鬼,你對得起我父親至死的忠誠之心嗎?”
“尤其是你,分花拂柳,你以為你替天行道呢,不過是一枚棋子,你憑什麼說殺人便殺人?”
“人人稱頌你,說你大是大非善惡分明。依我看,你不過是個魚眼珠,你還以為自己心明眼亮呢!”
“我沈家真是瞎了眼了,非要追随你魏氏!”
“什麼玄女娘娘之子,這些瞎話竟哄得我沈家幾百年來,鞠躬盡瘁!天地好輪回,容鈞對你魏氏趕盡殺絕,真真是個明君!哈哈哈哈……”
“如今你堂堂一個公主,竟然也做起飛檐走壁,殺人越貨的龌龊事,我心甚慰!”
“魏妍,我最讨厭的便是你!假惺惺的留我一命,你以為你在做什麼好事麼?你不過将人的心,拿到火上炙烤!”
“我詛咒你,我咒你不得好死!昭明太子是個蠢貨,你便是個賤貨!”
實在不堪入耳。
啪的一聲,懷晴擰開機關門,銀絲靈蛇一般纏在手心,徑直走到鐵網下。
懷晴淡淡道:“分花拂柳不入流,你成日裡,假扮分花拂柳做什麼?比賤貨還不如呢?本以為你沈磐為着天麻不外洩,死守羅衣村,是個磊落君子,沒想到……”
沈磐冷哼一聲:“你與兩年前的僞善,一模一樣。”
懷晴搖搖頭,自嘲地笑了一聲,“是啊,那時,我便不該救你。”
仿若聽到了什麼笑話,沈磐胸口劇烈地起伏,笑得鐵網也跟着上下抖動,眼淚都笑出來了。
“你救我?你救我?哈哈哈哈哈你救我?你還不如殺了我呢!”
裴綽亦是走到鐵網下方,仰頭看着笑得猙獰的沈磐,垂眸深思。
“妍妍,你說你兩年前便想要退隐江湖,是因此事麼?”
“嗯。”懷晴有些驚訝于裴綽的敏銳。
話音剛落,狂吠不止的笑聲頓住了。
沈磐嘴角的弧度忽地收束起來,凝固成一張惡鬼般難看的面具。
說笑不是笑,說哭亦非哭。
沈磐面色複雜至極,半晌才呐呐道:“你要與昭明太子,不,與鬼公子反目?因為沈家慘死一事?”
“嗯。”懷晴點頭,“救你之後,我知曉,世間事自有因果。”
“你說得對,我以為我分得清什麼是善、什麼是惡,我殺的盡是惡人。到頭來,不過是诓騙自己罷了。”
沈磐苦笑道:“有什麼用呢?已經有很多人,死在了你的刀下。”
……
兩年前,懷晴萌生金盆洗手的念頭,也是在一個暮春時節。
後來,懷晴總夢見岷縣衙門的血,順着青磚紋路流了一地,像誰失手打翻的鴨血湯。
那時,懷晴收到的刺殺任務是殺一個江南小官。
此人全部身家捐了個岷縣縣丞,初登官場,便增了兩層賦稅徭役,百姓苦不堪言。
也許是命中注定,懷晴扮成一個腿瘸的乞兒,蓬頭垢面,不辨男女,成日在縣衙不遠處的酒樓乞讨,有時能讨得一碗飯,有時又能收幾個銅闆。
那日,沈磐被幾個大漢打得鼻青臉腫,口吐鮮血,連連求饒。
那幾個大漢似不解氣,直到打得沈磐沒了聲響才離開,離開時還踩着他的耳朵,笑道:“一個窮書生,還非說自己是縣丞的侄子,真是給他臉了……”
那時,懷晴将他撿回破廟。
沈磐也是個癡人,醒來見自己身處一個破廟,身邊都是乞兒,倒也不洩氣,手腳都不能動,還成日裡高聲誦讀《春秋》,溫習功課。
連口袋裡的幾個胡餅,亦是分給了衆人。
懷晴也得了一片胡餅,見沈磐仍是餓着肚子,便将酒樓讨來的一盒好飯給了沈磐,引得沈磐連連鞠躬。
就這麼,與沈磐在破廟裡待了七八日,懷晴也弄清楚了來龍去脈。
沈磐之父沈言決心不再追随昭明太子後,成了商賈之流,三五年間便積攢大量财富,其深知前朝舊臣被大周打壓,便以其族兄之名捐了個官。
誰知其族兄貪婪,下毒使沈言纏綿病榻。他卻自行下江南,當起了縣丞。
沈言得知族兄當了縣丞後,做的均是沒良心之事,病急憂心,重病半年之久,才與沈磐動身前往岷縣。
“叔父逞了半年官威,必不肯讓位給父親。加之,身邊亦籠絡了不少地痞流氓,我們如何與他鬥?”
沈磐随身的金銀細軟、良田地契更是被搜刮得一幹二淨,
當日聞言,懷晴便決定提前三日動手,替這個可憐人報仇。
本是好心。
誰知,懷晴動手的那一夜,沈言被縣丞從地牢裡請回府衙,換了一身綢衣,與其推杯換盞,談笑盡歡。
懷晴不識沈言,便以為隻是沆瀣一氣之輩。
拂柳刀極快,頃刻斃命。
府衙上下,除幼童婦人外,滅門一百零三口。
岷縣縣衙“正大光明”的牌坊上方,留下了三道柳葉刀痕。
人們稱頌分花拂柳替天行道。
懷晴卻不知。那一夜,沈言及其仆從亦成了刀下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