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思後想後,陸九齡歎道:“太冒險了,她明知裴綽有異,還來尋我作甚?”
“甯甯被裴綽捉到了?”陸九齡問。
線索又回到了裴綽身上。
懷晴原本以為救出陸九齡,便能尋回慕甯。可世上最後一個見過慕甯的人,卻不是他。
陸九齡因不知裴綽真實身份是昭明太子,隻當首輔在追捕前朝餘孽,因而連累慕甯。
可懷晴知曉。
裴綽當年抓住陸九齡後,還來不及相認,陸九齡便因沉煙之毒深入心肺,陷入昏迷。裴綽隻得用雪參給他吊命。而當年窩藏餘孽的同犯崔前,搖身一變成了戶部侍郎。
甯甯——裴綽也不必趕盡殺絕。
她如今又在何處?想來想去,隻有裴綽知曉。
如何撬開裴綽的嘴,是個大問題。
“甯甯被捉住了?”見懷晴沉思,陸九齡追問道。
懷晴搖搖頭。她俯下身,三言兩語,将眼下陸九齡假扮裴淵、裴綽此刻就在隔壁的事情簡單說明。
陸九齡怔了許久:“所以,我現在……是裴淵?是裴綽的胞兄?”
太不可思議。
懷晴執起銅鏡放于他面前,鏡中人濃眉鳳眼、粗朗剛毅,與他本人松風明月的長相大不同。陸九齡一驚:“這是……易容?”
“少師,你可願繼續扮作裴淵?這裡是慕甯最後出現的地方,也許會有線索。”懷晴低聲問。
“……我可以。”陸九齡沉默半晌,應道。
他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與甯甯說。
……
說了許多話,陸九齡身子有些撐不住,喝下一副湯藥後,又沉沉睡去。
烏金西墜。天際一道絢爛的火燒雲,摧枯拉朽地燒下去,似乎要将這天燙出一道傷痕。
懷晴失神地望着天邊,遏制着沖動——裴綽就在隔壁,要不要彎刀架在他脖子上,逼問他慕甯的下落和自己的身世?
大不了一死了之。
若他還是從前的昭明太子,懷晴也可實情告知,光明磊落如太子殿下,定會據實以告。可他十來年裡把持朝綱,行事如同閻羅,專斷獨行,心狠手辣,哪裡還看得出半點太子遺風?
恐怕,他跟鬼公子一樣。是個瘋子。
懷晴不信裴綽。
正當懷晴沉思時,紅燈拎着一藥箱,踏進幽篁院。
兩人長話短說後,紅燈深深地看向懷晴:“妍妍,你可要想清楚。人昏迷時,還好糊弄。如今他醒了,崔氏那邊好敷衍,若想裴綽不發現端倪,可難上加難……”
“我也在考慮兩全之法。”懷晴道。
“很難兩全……”紅燈搖搖頭:“咱們還是先撤,甯甯的事,以後另尋機會,徐徐圖之。”
“鎮國公府這麼好進麼?”
“……”紅燈沉默。她們沒有那麼多機會。
裴綽疑心重,如今已是她們最靠近真相的局面。
“何況,鬼公子知曉我在暗殺裴綽,若貿然離去,他恐怕也不會讓我好過……”
紅燈歎一口氣,“那該怎麼辦?”
“看來,今夜,我得去找裴綽了……”懷晴眯眼兒,看着竹裡館的燈火漸漸亮起。
……
院浮竹香,偶有流螢。
夏夜仍有些燥熱。裴綽湊在燈下,一手看折子,一手搖着蒲扇,卷着燥意的風卻引得他額間細汗密密,便索性推開窗。
卻見一人踏着流螢而來,蹁跹若神仙妃子。
懷晴撚起裙擺,偷偷摸摸推開竹裡館的大門。江流見來人是懷晴,便毫無警覺地抓着《昭明舊事》飛走了。
她手提長燈,橘枝照雪一般,一見裴綽開了廂房窗牖,便擡腳鑽了進來。
“阿嫂?”裴綽一驚。
“易之!”懷晴掏出袖中的桂花糖,精準地塞進他嘴裡。
入口冰涼清甜,恰到好處地撫平燥意。
這是她特地塞入冰窖裡一段時間後,剛一拿出冰窟便巴巴地送了來,因而帶有清涼的口感。
“好吃嗎?”懷晴笑了。
“嗯,好吃。”
全天下最好吃的桂花糖。
夜風拂過燈火,燭影躍動。“阿嫂,找易之何事?”裴綽沉沉道。
“易之,今日我騙了你。”懷晴柔柔地看向他。
“哦?”
“今日說的,那個貪心不足的人,并非安甯公主。”
“那是誰?”
心幾乎要飛旋而出。
濯濯素手握住他的掌心。他能感覺到她手心一股汗。爾後,才想起來應不是細汗,而是捂着冰涼桂花糖的水汽。
“是我。我心慕你,易之。”懷晴柔聲道。
她皺眉道:“怎麼會有人貪心成這樣?我鐘情裴郎,可我也很愛重你。”看上去十分苦惱。
他愛重她。
心跳得厲害。
本該如此,她本該愛重他的。
這一世,隻是有些奇怪,她先遇上了裴淵。
裴綽眸子晶亮地看着她。
她還給他吃最好吃的桂花糖。
費了不少心思呢。
蜂腰被一雙雪臂纏住。他方才明明覺得有些燥熱,此刻卻毫無此感,隻覺她抱得還不夠緊。
懷晴揚起頭,眸裡煙山霧罩,“我藏了許久的心意,易之,你可知曉?你對我……”
還沒說完,火燒雲一般滾燙的吻落了下來。
懷晴暈乎乎地想,這才是真的摧枯拉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