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予蓁卻往後退了一步,連連擺手,“我,我怎麼能同前輩簽這種靈契呢!!”
泠宿挑眉,“雖說妖族同人族以及五百年多年未曾相處過了,但在通道沒有封閉之前,能與我這樣的妖族簽此靈契,可是不少人夢寐以求的事情。你當真不想?”
薛予蓁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道:“可是前輩,我是劍修,并非萬獸修……”
聽見這話,泠宿險些氣笑了,這小丫頭,竟然将他同低賤的野獸相提并論,隻是還沒等這道氣發出來,就見薛予蓁遞給他一疊符箓,笑眯眯道:“前輩,不結契也能聯系上的。子書師兄給我寫了很多傳音符。”
泠宿看着眼前的一沓傳音符,沉默了一瞬,将其收下,而後說道:“若是有空,還是叫你師兄多給你找些書看吧。”說罷,轉身就走。
薛予蓁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問身旁的施淼淼,“師姐,他是在說我沒文化嗎?
”
施淼淼捂着嘴偷偷笑了兩聲,“我曾讀過一些古籍。在沉淵峰一戰前,人,妖,甚至是魔族,是一起生活的,雖摩擦不斷,卻也有合作共處的時候。書中鮮少提及與魔族的關系,卻寫過人妖兩族間有一道靈契,可使結契者雙方靈氣相連,心念相通。”她想了想,“不過這契多用于有情人之間,且更多的是束縛妖族。五百年前大戰時,五洲各處遭難,許多古籍都葬于戰火之中。何況,沉淵峰的封印不僅封住了魔域入口,還将妖族的入口也封閉了。五百年來,很少能再看見妖族,那些見過妖族的前輩要麼一直在閉關,要麼渡劫失敗身隕……這些東西便也沒什麼人研究了。”
施淼淼安撫道:“想來,那位前輩是擔憂自己傷害你,才提出此計。”她頓了一下,“話說,小風筝你是如何識得這位前輩的?”
薛予蓁這才想起自己還未說過秘境裡的事情,便簡單地将事情給幾人說了說。
得知泠宿居然同甯沂上仙認識,幾人都不免感到震驚。
陶小雨道:“這位前輩既與甯沂上仙相識,想必也對上仙所造的神器有所了解。他都這樣說,便說明了那位謝公子并非歹人。”
莫泱對泠宿不感興趣,對謝公子更不感興趣,隻是好奇謝雲澗到底交給薛予蓁了什麼東西,“那謝公子給你的到底是什麼東西?就不能給我們看看嗎?”
薛予蓁也不知這事能不能說,她看向幾位夥伴,隻得歉意地笑了笑。見她如此,幾人也并不強求,飛快轉開了話題,同施淼淼說起了秘境中的見聞。尤其是莫泱,尋常時候他就能說得不行,更别提經曆了這一遭,說起話來,那是一個眉飛色舞,口若懸河。
見施淼淼聽得認真,薛予蓁便沒去打攪他們,朝凫華比了個手勢,示意她要自己去走走。
褚霁遠在進秘境之前就已經對有些宗門的行為有所堤防了。而在秘境坍塌後,不需要他說,其他大門派也覺察出來了不對勁,繼而目前留在秘境廢墟前的大部隊,基本上都是在秘境中受傷或是修為低下的人。
薛予蓁轉了半天,同門師兄弟沒撞見,倒是看見了元弋曉和柳傾雲。兩人在秘境中也是受了不小的傷,沒參與對潘長老的逮捕,而是在崇澗宗的營地裡療傷。薛予蓁本想着去打個招呼,剛踏出去半步,又想起三人在進秘境鬧的不愉快,便猶豫起來了,腳步一轉就要離開。
在她猶豫的檔口,兩人也看見了她,先後出聲喊住了她,“薛小姐!”
薛予蓁隻好又轉了回來,“元公子,柳小姐。”
元弋曉和柳傾雲對視一眼,前者神情還有些遲疑,後者卻已經大方地應了一聲,“我們好歹在秘境中并肩合作過一段時間,薛小姐不必如此客氣,直接叫我傾雲便好。”她抱拳施禮,“還要多謝薛小姐在秘境中的幾次搭救。先前的事,是我太過計較,給你平添了不少麻煩,實在抱歉。”
薛予蓁本就是少年心性,想着在秘境中都是一道并肩作戰的夥伴,心中那點氣早就沒了。聽見柳傾雲格外認真地道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也連忙回了一禮,“談不上搭救,大家都是拼了命在争取時間。”她撓撓頭,“柳小姐比我年長,直呼名字有些不妥。”
柳傾雲也不在意這些,爽朗道:“是要虛長你幾歲,如果不介意的話,叫我傾雲姐姐也行。我可以叫你予蓁嗎?”
“可以的,傾雲姐姐。”
“嗯。”柳傾雲滿意地點點頭,“怎麼一個人在這瞎轉悠?”
薛予蓁道:“想起秘境中的事情,心中有些煩悶,想着自己走走,散散心。”
見總算有自己能插上話的話題了,元弋曉連忙開口,“秘境之中的事情的确蹊跷。若是我沒認錯的話,那幾名繪制陣法的弟子應當是襄州淩河藥谷之下的一個小門派的。”
聽見“淩河藥谷”四個字,薛予蓁有片刻怔愣,但她隻是恍惚了一下便回過神,“可此次秘境試煉,并未看見淩河藥谷的人。”
“若是要做壞事,本人來了更是不便,但若要是派些無關緊要的人來,東窗事發時還能借‘治下不嚴,管理不當’來遮掩。”柳傾雲道,“淩河藥谷……”
雖然沒有同淩河藥谷直接打過交道,但因為母親可能是藥谷之人,薛予蓁竟有些想要為它說話,但隻張了張口就将話咽了回去。平陽城裡未經報備出現的藥谷弟子,秘境裡和藥谷相關的門派弟子,就連十年一次的秘境試煉,淩河藥谷都沒有參與……現在幾乎是所有的證據都指向藥谷。就算薛予蓁想為它說話,也找不到什麼能立得住腳的說辭。
“予蓁,予蓁?”柳傾雲輕輕晃了晃薛予蓁,面帶關切,“怎麼突然愣了神,可是想起什麼了?”
薛予蓁急忙道:“沒有。我對淩河藥谷不太熟悉,隻是在想,淩河藥谷以‘懸壺濟世’聞名,為何要做這些事情……”
見她神色落寞,柳傾雲丢給元弋曉一個眼神。兩人自出生起就在一起,對彼此的小動作再熟悉不過,元弋曉輕咳一聲,“其中怕是有些什麼我們不清楚的隐情。對了,予蓁,我能這樣叫你嗎?”得到同意後,他笑了笑,擡手指了指她脖頸間墜着的玉佩,“之前在秘境地宮時,我見你是用這塊玉佩擋住了烏霜赤焰的一擊。這難不成是什麼法器?”
元弋曉的本意隻是想岔開話題,卻沒想薛予蓁聽見這話後瞬間就紅了眼眶,倏地擡起手攥住玉佩,像是害怕有人會搶走它一樣。她嘴唇發顫,說不出什麼話,隻是嚅嗫着一些聽不清的音節。
本來隻是打算不聊那些倒人興緻的話題,卻惹得人家更難受,元弋曉一時手足無措,正要湊上去安撫一下,卻教一柄長劍擋在原地。
褚霁遠面色難看,聲音冰冷,“元公子,柳小姐,你們這是對我師妹做了什麼?”
兩人還未答話,薛予蓁搶先一步開了口,“不關他們的事,是我自己……”不過瞬間,她就已經變得臉色蒼白,語氣急促,但看見褚霁遠後,她精神了些,“師兄,我有急事——”
褚霁遠擡手打斷她,“先去休息。”
薛予蓁并不認為自己需要休息,相反,她覺得自己急需去做些什麼事情,什麼都行,以便于去忘記自己再一次失去親人的事實。比如,那些幻境太過真實,也消散得太快,以至于叫她還未仔細地看過親人的臉,就醒了過來。再比如,目睹父親的靈魂為自己當下緻命的一擊,然後像灰塵一樣飄散在天地中。
薛予蓁有些急躁地再一次握住了胸前的玉佩,想要和褚霁遠說些什麼,但褚師兄這次的态度十分強硬,左手微微一擡,斂芳回便抵在了她的後背,将她往前推着。薛予蓁隻來得及扭過頭匆忙地朝她新交的兩位朋友說一句“回見”,就被帶離了崇澗宗的營地。
“師兄,我真的有要事相報。”薛予蓁現在又坐在了斂芳回上——那柄神劍在推着她導緻她一個踉跄險些跌倒後,就轉變了方式,一劍柄将她頂得坐在了劍身上,“師兄?”
但她的好師兄并沒有像往常一樣聽她說話,而是停下腳步,神情嚴肅地看着她。這樣的褚霁遠對于薛予蓁來說其實有些陌生,至少在這四年間,她從未見過他露出這樣的表情。褚霁遠的确嚴厲冷靜,但在面對她和施淼淼時,總是溫和的。
見她一臉無措,褚霁遠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并起兩指搭在她的手腕上,“靈力紊亂,心神不靜,若是再有什麼差錯,靈力倒流,全部修為潰散不說,甚至連性命都難保!”
薛予蓁難以控制地咬着嘴唇,垂下眼眸,“我知道,這些我都知道,可是師兄……”她這幾年哭的次數實在是很少了。父母親人還健在時,她是被捧在掌心裡長大的明珠,性子調皮但又膽小怕事,明明是自己做錯了事或是惹出了禍,卻總是淚眼漣漣地湊到長輩面前賣可憐。那時,什麼事情都解決,她也隻是會被不痛不癢地斥責幾句。可現如今,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人了。
即便是現在,心中的委屈都要滿溢出來了,卻隻是紅了眼眶,“可是師兄,我實在是沒辦法了。我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又一次親人的離開…”她哽咽着,“我,我隻是想做些什麼事情,讓我沒有精力去想這件事。”
褚霁遠擰眉,“什麼叫‘又’?”
坐在劍上的少女縮着肩膀,雙手緊握着頸間的玉墜。褚霁遠這才意識到,即便薛予蓁四年裡以一種常人望塵莫及的速度成長起來,但也不過是将将十七歲的孩子。就連許樂禾這般年紀了都還會在偶爾回家時向父母訴苦。是她的懂事叫人忘記了,她的肩背還未寬闊到去頂起所有事情來。
薛予蓁沒有道出緣由來,她不知道該怎麼說,該說些什麼。
褚霁遠也不再追問,隻向前一步抱住她,将她的臉輕柔地按在自己的肩上,“不會再有下一個‘又’了,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