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虛影同竹晏峰内的石桌一般大小,施淼淼的面容映在上面,她眼睛亮晶晶的,說着,“不光那些,待許樂禾上場時,你可得搶一個前面的位置,将他被打得狗血淋頭的樣子記下來。還有子書珹,嗯,不知這次的榜首會是他還是崇澗宗的……”
褚茗鸢擰着眉看向畫面,道:“這是什麼?”
莊和枝從人群中走了出來,他這幾日一直神情恍惚,仿佛施淼淼的帶走了他一部分魂靈。他出神地望着那道靈動的虛影,喃喃道:“留映珠…是我送給淼淼的留映珠。”
一時間,院落裡的人都沒再說話,隻看着懸于上空的畫面,目光追随着施淼淼的身影。
薛予蓁也目不轉睛地看着虛影,但等到畫面出現大片濃白的迷霧時,她不安地移開了眼神。
接下來什麼都瞞不住了。
畫面上出現了施淼淼被伐邪刺中時錯愕的表情,她眼瞳有片刻發紅,但很快便變了回去。伐邪太過兇惡,施淼淼靈力低弱,根本承受不住它的威壓。
她低呼一聲後就跌倒在地。
血,很快染紅了她的裙擺。
薛予蓁聽見了自己驚呼聲,聽見了施淼淼很溫柔地喊她小風筝,聽見了她說:
“我看見了,五宗大比是個陷阱,邪陣傷人,知源宗不能去。小風筝,不能去。”
此話一出,施明塵和褚茗鸢臉色驟變,兩人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了不可置信。
畫面上的内容還在繼續,薛予蓁才注意到原來到了最後,施淼淼吐詞已經不再清晰,她嘴邊不斷溢出鮮血,但往日那位受不得半點委屈的小姐,卻強忍着沒有喊一聲痛。
伏陰獵魂陣出現的瞬間,施明塵身形踉跄着往前走了兩步,眼中早已蓄滿淚水。他徒勞地舉起雙手,想去抱一抱自己的女兒。
可那終究隻是一道虛影。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陣法帶走施淼淼的生命,看着那雙眸子漸漸失去神采,看着她跌倒在地,看着她漸漸沒了呼吸。
竹晏峰四季如春,滿院的桃花開得旺盛。今日天氣明媚,絲縷陽光穿過花葉灑落在每個人身上,烘得人暖洋洋的。
留映珠上施淼淼留下的靈力消散的那瞬間,畫面也消失了。薛予蓁支着劍站直了身體,看向施明塵的眼神無措又哀傷,“師父,徒兒無話可說。”
劍是握在她手上時捅出去的,所以她并不無辜。
施明塵看着她,滿腦子都是施淼淼說的那句“甯為五洲枯魂鬼,不做金鎖籠中雀”。其實他比任何人都知道薛予蓁做不出這樣的事情,可難道他沒有怪過她嗎?
若非她提出要帶淼淼下山,還會出現如今的局面嗎?
未必。
但聽完施淼淼的那番話後,他再沒了别的想法。
他這位意料之外的小徒弟,明明比任何人都要難過,卻比所有人都要愧疚。施明塵走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頭,看她一身狼狽,心中酸澀,道:“師父都知道了,是你辛苦了……”
薛予蓁咬着下唇,偏開頭,又不甘地看向他,問道:“師父,為什麼呀?為什麼……”
沒人知道施淼淼在落入那片迷霧後經曆了什麼。但施明塵明白,她一定發現了自己身上的魔族,也迅速地清楚了自己精神不振,宗内弟子無故昏迷的緣由。
施淼淼并非真的一無所知,從平陽城開始,到甯沂秘境的坍塌,再到渝州内大小的災禍,她都清楚。她也知道自己并不隻是施淼淼,還是知源宗宗主的女兒,知源宗庇護着渝州,即便自己修為低下,也要擔起同樣的職責。
在未曾結識薛予蓁的年歲裡,她看了足夠多的書,也知道想要破除魔族加以旁人的噬靈術,唯有宿主帶着附身的魔族同歸于盡。
施明塵知道,不管有沒有遇到薛予蓁,施淼淼都會做這樣的選擇。
因為她是施淼淼。不論施明塵有沒有真正地教導過她宗内事務,但耳濡目染下明白得最早的,是責任,是擔當。
褚茗鸢打斷兩人的對話,眼中還帶着懷疑,“你如何能證明這不是你幻化出來騙我們的?”
沒等薛予蓁開口,莊和枝先說話了,“褚閣主,這枚珠子是我在淼淼臨行前送給她的。”他握着碎裂的留映珠,遞給褚茗鸢,“上面還有一絲靈力,是淼淼的。”
褚茗鸢接過一探,雖然已消散了,但的确是施淼淼的靈力。她閉了閉眼,轉向薛予蓁,“是我錯怪你。”
高高在上的褚閣主自然放不下面子和一個小輩道歉,她攥着留映珠快步走開了。
薛予蓁也并不在意這位褚閣主,隻垂着頭不言語。直到肩上落了一隻溫熱的手掌後才堪堪有了反應,她扭頭看去,才發現褚霁遠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身邊,垂首在她耳邊低聲道:“午時三刻便要送靈,且去換件衣裳吧。”
聽他這樣說薛予蓁才驚覺自己還穿着那件染血的弟子袍,上面沾染着施淼淼的血迹這樣的認知叫她有些難受,于是她點點頭,“好。”
施淼淼被葬在竹晏峰後峰,和褚茗雁在一處。
葬禮過後人群便散去了。施明塵和褚茗鸢很快進了書房裡,就好像得知施淼淼的死亡并非人為後就不再重要。莫名附身的魔族,突然而起的大霧,渝州各處的災情不得已地占據了他們更多的思緒。
薛予蓁站在墓前看着四散離開的衆人,分明周遭吵鬧不斷,卻還是覺得安靜得可怕。她垂眸看向那小小的墳墓,難道隻有自己還在為施淼淼感到難過嗎?還是說過去的數日以及足夠他們去接受這個事實,去難過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