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顔憶雲神色微動,看得出她内心在掙紮。她不想撒謊,可又不敢應答,被他的目光灼燙的錯開了視線,摸着那胸前的血漬陷入了沉默。
心口的手背被解雨臣五指微曲抓在了手心,他怔了一下,笑了笑,“你若是把劍,剛也刺過了,也不怎麼樣嘛,是不是年數太久,失效了。”
他還有心情開玩笑……顔憶雲推開了他的手,靠回了躺椅上,又抱緊了自己的膝蓋,微蹙眉頭,臉色不是很好看,嗫嚅半天嘴唇,“外婆也不信,後來以最不可能的方式失去了阿克丹爺爺。”
是啊,走了十年的雪山,兩米多寬的路,二十幾個人,怎麼走在最裡面的阿克丹爺爺會毫無征兆的,像中邪一樣笑着沖到崖邊,跳了出去。外婆為找他才進山發現了那聖泉,知道了那個詛咒,他們本來五天之後是要成婚的,而阿克丹爺爺上山是要給他們去向天神求福的。
那件大紅的嫁衣外婆壓在了箱底,最後陪她到了天上,才真正穿上了它。
她怎能不信……
解雨臣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朝後挺了挺脊背,搓着手指,“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他們為什麼叫我花兒爺嘛。”
“因為我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那就是——解語花。”
他臉上的笑意更濃了幾分,卻看的人沒有半絲溫暖,倍感寒意。
這個名字顔憶雲是知道的,秀秀吐露少女心事的主角就是他。在那個四合院裡遇上之前,她也無數次的懷疑過那人就是解雨臣,不然怎麼會有兩個姓解的大男人都叫花——小花哥哥——花兒爺,真是花名遠揚的很。
但他現在呈現的解語花的世界,卻比當初秀秀告訴她的陰暗壓抑了更多,也比他這段時間帶她經曆的、講與她聽的兇險恐怖了萬分。
懵懂不知事時的變故,驟然失去的庇護,惡狼般的世界,跌至谷底的苦撐,咬牙舍棄的不忍……他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的倦怠,也不能有任何的出錯。一步一步一錘一錘的朝自己砍去,一片一片的堆出了現在的世界,建起了解語花的帝國,也變成了個冷血無情的人。
“命運咂向我的時候,我也隻是個孩子,它并不關心我願不願意,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屬于解家,屬于九門,屬于解語花。你不同,你是我第一次主動想要去争取的,你是屬于解雨臣的。”
“你是迷路的螢火蟲,就這樣誤闖了進來,點點瑩瑩之光而已。但我擁有過光明,又怎甘心再隐于黑暗。”
“我承認還有保留,但這些對你來說已足夠。”
“我見過地獄,死……并不可怕。”
“我等你答案。”
腳下水裡“咕噜咕噜”的波濤洶湧,齊膝深的泡腳桶被她的長睡衣罩了去,熱氣吹鼓了起來,就像一隻宴會廳的包凳成了精,轉着黑溜溜的眼珠,審視着這新的世界。
解雨臣說今天七夕節,可不可以過完節明天再走,她想說雪球還在家裡對上他的眼又默了聲。
看看那快被燙熟的腿,紅彤彤的就像兩根咬了一半的火腿腸,關了加熱鍵踩踩腳底的按摩輪,顔憶雲咬着嘴唇抓抓自己的頭發,“啊啊啊啊……”煩躁的錘了一下自己的小腿,她不知道……不知道,亂的很。
細細的雨絲霧蒙蒙的,風吹白帳的飄落着,桌上的桂圓銀耳羹徹底涼透了她都沒嘗一口。
解雨臣下午趕回去處理了一下戲園的事情,再回來時已是傍晚。一進院子就看到顔憶雲枕着胳膊,倚在走廊柱旁,白色睡衣被風吹動,看起來像塊沒型的年糕趴在那廊椅上,他走近了都沒聽見。
“在想什麼?”
無數次的看到她發呆,都想知道她在想什麼,而她每次都是沉默或搪塞過去,這次也沒想她會回答自己,隻是習慣了問問。
低頭看到她那淋濕了一大片的裙擺,粘在了她的小腿上,白色的家居鞋底滿是泥水,還混了點磚上的青苔,就那麼半搭的抓在她的腳尖,随時都能晃掉下去。
解雨臣沒來由的有點生氣,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下午明明讓她在家好好泡腳休息,下雨天還亂跑。他上了台階又走近了點,想拉她回房,經過石桌餘光掃到一抹亮眼的黃色,等他轉頭看清楚是什麼東西了以後,愣在了原地,手還保持這抓她的姿勢,懸在了那裡。
那是一個黃黃的網球,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網球,雪球會玩的網球,他……藏起來的網球,就像夏天冰箱裡拿出來的檸檬,遇到熱氣挂滿了水珠。
顔憶雲一直在克制自己,解雨臣沒帶她去過的地方,她絕不去探索。但命運總是會唱反調,她錘到了膝蓋,膝跳反射踢到了桶壁,痛的她跳了起來,濺濕了她的睡衣,好巧不巧她忘記了早上從哪間屋子出來的,就憑記憶推開了那扇門,看到了那個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裡的世界。
“鍋裡的雞翅還有八分鐘就熟了,你幾點回來?我是先炒青菜還是先把雞蛋打了,先炒哪個這樣最後一道菜上桌的時候都是熱的,今天你回來會不會受傷,見到你的時候我是不是又要第二百七十六次的忍住抱你的沖動,裝作若無其事,轉身的時候還要提前練習一下微笑,不要太熱情,”她在手上磕着下巴像個木偶,嘴一張一張的獨白着。
“解雨臣……你真是老天派來克我的……”
站在她身後,解雨臣揉了揉眉心,握拳在嘴上輕咳一聲,開了口,“那本是個驚喜,沒想現在給你,不是留你的條件,你……不要在意……”
既然看到了,她怎麼能不在意……顔憶雲擡手穿過他的胳膊與側腰繞過後背,十指交叉握緊了自己的手,貼了上來。閉眼緩緩在他胸膛上放下自己的下巴、臉頰、額頭,還有那顆愛他的心。她看到了那間屋子,與她自己家裡的擺設一模一樣,沙發、桌子、台燈,還有……狗窩,甚至床單上那被自己疼痛抓的褶皺都沒來得及撫平。
她以為自己始終是個闖入者,還在他世界的大門外徘徊掙紮,殊不知自己早已被他裝在了這裡。
即使這樣,他也從不勉強自己,讓她來做這個決定。她要是今天決然的走了,解雨臣是永遠都不會提起它吧。
以前的我總是困在過去,害怕着,想着以後,踟蹰着,卻忘了要活在當下,好好的愛你。
“解雨臣……”
“嗯?”
“你……抱抱我……”,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說要抱他!
“……好”,摟着她的腰,将下巴抵在了她的額頭上,嘴角不自主的扯起笑意,涼涼的、暖暖的又甜甜的,酥酥麻麻的,這是什麼神奇的感覺,讓他着迷。
她又下了蠱,太壞了。
這刻來臨的時候解雨臣沒想到自己會這麼的平靜,卻忘了洶湧的波濤總是滞後的,待他感覺到時,已無處躲藏。起伏的胸膛,狂亂跳動着的心,無不出賣他内心的欣喜。
他得到了!!怎麼辦……他又想要更多,他想把她藏起來,一直一直留這裡。
廚房的定時器響了,刺破耳膜的叫嚣着,真是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