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突兀的動作當即讓菲麗絲寒毛卓豎。就在她即将使力掙開時,那隻手卻隻是輕輕捂住她右邊的耳朵。
“沒關系,好孩子,我們就快出城了……”
老人的聲音像是帶着某種魔力,瞬間便把那些蔓延到腳邊的陰冷驅散。
菲麗絲在恍惚中不知又走了多少步,直到鞋尖那一方灰色的石闆路變成土路,那隻一直按在她耳側的手終于松開了。
“修士!我們可是等你很久了!”
見這一老一小走來,一位正叼着草跟人聊天的男人立刻站直身體,拎着馬鞭走過來:“快點上車吧,再不走今晚我們可就要睡在野外了……對了,你們應該都沒染上那種病吧?”
“當然沒有。”
灰袍修士十分配合地掀起自己手臂上的袖子,菲麗絲也放下兜帽,學着他掀起袖子。
男人沒有客氣,仔細檢查兩人露在外面的皮膚并觀察氣色,确定沒有問題才揮手讓他們上車。
說是商隊,但這裡的十幾人個個都是青壯年,所有人手中都手持武器,闆車上的木箱封得死死的,完全無法從外面看出裡面裝了什麼。
菲麗絲二人被分配坐到其中一輛闆車上。她原本想要自己跳上去,可惜身高實在不允許,手腳并用地掙紮了半天還是沒能爬上去,最後還是一個同行的年輕人看不過去,像拎包袱般把她拎上車。
最後清點好貨物和同行人都沒錯,為首的男人發出一聲呼喝後翻身上馬,車隊開始順着土路朝北行進。
闆車行進的速度不快,卻終究比步行要快。
隻是不到半小時,阿斯卡的城門就已經被他們抛到身後看不到了。
可即使看不到,菲麗絲的目光還是無法從哪裡移開。
她其實與那座城中的人也不算太熟,但此時,她眼前依然會閃過那幾張不算熟悉的面容。
喬瓦尼大師,伊莎貝拉夫人,女傭米娅,會做顔料的小學徒,他們今後的命運會是什麼樣的?
還有最開始看護過自己一天的卡特琳娜,為自己治療過頭傷的馬可修士和那位與馬西莫交好的修道院院長……她甚至沒能再跟他們說過話,居然就要這樣離開了……
仰頭向上,今日的天空與她第一次看到這個世界的天空時一樣湛藍,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
如今是今年的第五個月份,按照這個時代的說法,該被稱作“萌芽之月”或“天樹之月”。
五月的意圖恩諾半島已經開始升溫,尤其是白天,充沛的陽光似乎能驅散一切陰邪之物。
菲麗絲就這麼仰着頭,一邊發呆一邊曬太陽,就這麼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感覺發涼的手腳暖和了起來。
随着車隊的繼續前進,道路兩旁的人越來越少。
雖然期間也有路過的人露出不懷好意的目光,可在看到衆多手持武器、騎馬走在車隊附近的青年後,那充滿惡意的視線隻能不甘地移開。
車輪不斷滾動着,直到目之所及之處隻剩下充滿綠意的平原和遠處的山巒,坐在馬上的青年們才放開始終搭在劍柄上的手,車隊中也開始傳出一些閑談聲。
“喂,那邊的修士!聽說你打算帶這孩子去原間城?”
最開始跟他們打招呼的男人拽着缰繩來到闆車旁,充滿好奇的目光不斷在兩人身上掃視:“灰袍修士我經常見,但你這種會帶着孩子走的倒是不常見……”
這堪稱冒犯的目光讓菲麗絲有些不舒服。但因為她現在還是男孩的裝扮,為防止暴露她并不想經常開口說話,隻能把自己的身體稍稍往後靠,試圖躲到老修士的身後。
“一切都是吾主的指引。”薩瓦托雷修士倒是對男人不太客氣的語氣沒什麼反應,做出一個向上祈禱的手勢,這才端着溫和的态度不急不緩地解釋道,“這孩子剛剛失去了自己最後的至親,隻有一位住在原間城的遠親也許願意收留他。喬瓦尼大師雖然可憐他,卻又不能放下手上的工作親自護送,隻能先給那邊寫了信,再将他托付給我……還要多謝你們的慷慨,願意拉我們一程,否則我們一路走過去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走到。”
“這……畢竟喬瓦尼大師也付過錢了……”
也許是他的态度實在太好,原本還十分輕狂的男人此時臉上已帶上一絲慚愧,再次開口時語氣都正經了不少,手持馬鞭點了點另外兩名騎在馬上的年輕人:“那是我的兩個侄子,帕加尼諾和安德烈亞,您有什麼事隻管跟他們說。”
薩瓦托雷修士再次朝他道過謝,男人便一夾馬腹回到隊伍前面。
等他走後,老修士這才低頭看向縮在身邊的小孩。
“那位先生隻是好奇,沒什麼壞心,不要害怕。”他摸摸女孩的頭作為安慰,順便掏出一塊面包掰開,将一半塞進她手裡,“快到午餐時間了,吃點東西吧。”
菲麗絲接過面包後沒有立刻吃,反而先看了圈四周确認沒有其他人,這才帶着驚訝地看向老修士:“我們不是去羅蘭嗎?為什麼說是原間城……”
原間城位于意圖恩諾半島北部,出于半島與大陸的交界處。雖然距離這裡也不算近,但顯然是要比羅蘭近很多。
更重要的是,她可不是去投奔親戚的。
這位老修士看着那麼老實虔誠,祈禱的時候頭頂都像是要發光了,說謊的時候卻連一點磕絆都沒有……
“最近會從阿斯卡出發的商隊隻有這一支,他們的終點就是原間城,到達後就會折回南邊……喬瓦尼大師的意思是先去原間城看看,要是不合适我會帶你繼續往北走。”薩瓦托雷修士俯下身,被眼皮蓋住大半的眼睛微微睜開,壓低聲音道,“出門在外,不用什麼都說那麼清楚。”
菲麗絲驚訝于他的坦白,卻還是忍不住發問:“可修士……也能說謊嗎?”
薩瓦托雷修士像是被她逗笑了,一邊笑着搖頭一邊把面包送到嘴邊咬了一口。
“吾主仁慈,下次告解時會原諒我的。”
菲麗絲有些心情複雜地點點頭,帶着一種常識略微震碎的迷茫咬下手中的面包。
咔吧——
随着一聲清脆的響聲傳進腦海,菲麗絲感覺嘴裡一涼,緊接着疼痛伴随着鐵鏽味一起在口腔中蔓延開。
“你怎麼了?”
原本一直飄在旁邊的派勒烏索教授見她突然弓腰捂住嘴,還以為發生了什麼,焦急地在半空轉了好幾圈。
直到他眼睜睜看到女孩從嘴裡吐出兩顆帶着血的門牙,愣了半晌後實在沒忍住,仰頭哈哈大笑出聲。
在幽靈放肆的大笑中,菲麗絲總算後知後覺地想起一個早就被她遺忘的成長之痛。
一個八歲的小孩,确實該換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