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死病的蔓延速度太快了,就像火星落到木屑幹草上,在短短兩年就從意圖恩諾半島蔓延到了整個西陸,包括與舊大陸隔海相望的馬黎島也不例外……沒有一個國家能躲過這位死神手中的鐮刀,也沒有誰能阻止那把鐮刀肆意揮下,收割走西陸三分之一的人命。
就像一盆水被灌入蟻穴,就算有一隻螞蟻預知到了這一切又有什麼用呢?
可以淹沒一切的洪水已經降下,一切都隻能交托給命運。
菲麗絲沉默看了眼潑在地上的水漬,開始用力一節節擰幹毯子上殘存的水。
咚咚咚、咚咚咚————
就在她拖着椅子把濕毯子撐開晾曬到院子裡時,修道院的前門再次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也許是距離隔得比較遠,也可能是敲門者的力氣比較小,她側耳傾聽了好一陣才意識到是真的有人在敲門。
“是個男孩,看着十三四歲……”
當菲麗絲跑到門前時,派勒烏索教授已經從門的另一邊穿回來了,猶豫片刻才面色複雜道:“……他應該是來求助的。”
菲麗絲在臉上畫了個圈,借着敲門聲的遮掩低聲道:“他……也生病了?”
“不,看着不像。”幽靈在自己身上指了幾處,“他露出的皮膚上沒有那些黑斑,但身上灰撲撲的,有幾個地方還在流血,像是摔倒受的傷。”
修道院理應向所有需要求助的人敞開大門,可别說她不過是這裡的客人,這間修道院裡也确實無法再救助其他病人了……
就在菲麗絲打算回去找人時,敲門聲終于變慢了,變為一下接一下的拍擊和斷斷續續的懇求。
“求求您,求求你們……誰都好,開開門吧……”
那道沙啞的聲音如此乞求道:“我的母親要不行了……她沒有得疫病,真的沒有……我不求你們治好她,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在她臨終前再為她做一次告解,讓她能安心地去見聖母……我求求你們,求求你們……”
那聲音實在太可憐,像是剛從充滿絕望的苦水中撈出來一般,一下又一下,敲擊着菲麗絲的心口。
在某個天上挂着銀鈎的深夜,她也曾這樣用盡全力去敲過一扇門。
那時她在想什麼?
應該是什麼都沒有想。
沒有想過這樣是否有用,沒有想過一個正常人是否會因為半夜有個陌生人敲自家的門而害怕,更沒有想過這樣是否會給他人帶來危險。
被逼到絕境時人們似乎總會放棄思考,很少有人能在絕望中不向本能屈服——因為人的心靈就是那麼脆弱。
即使回頭去看,那個困難已經從不可攀越的高山變為可以一腳踏過的土堆,但菲麗絲依然相信,如果那個夜晚的那扇門沒有在自己面前打開,那今天站在這裡的她也不會是現在的她了……
“…………”
“你不要再敲了,小心弄傷手。”
門的另一邊,本已經靠坐到門闆上的少年猛地直起上半身。
“有、有人嗎?!”
少年飛快抹去臉上的淚痕和鼻涕,手腳并用地爬起來,身體幾乎貼到了門上:“求求您,求求您幫幫我母親吧……她真的沒有染上瘟疫,我可以發誓……”
“我願意相信你,可這裡已經有人染上了瘟疫。”
不等他說完,門後的聲音這樣說道:“如果這裡的修士跟你去了你家,很有可能會把疫病染給你和你的家人,你确定要冒這個風險嗎?”
少年短暫愣了下,下一秒便忙不疊點起頭。
“當然!現在這種情況……隻要您願意幫助我的母親,這根本不算什麼!”他顯然十分激動,說出的話都有些語無倫次,“謝謝您……我、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感謝才好,我……”
“你先别急着感謝,我不是修士,幫不了你太多。”
來自門另一側的聲音再次打斷他的話,條理清晰地說道:“我隻能幫你向住在這裡的修士傳話,說明你的情況,如果他們不願意我也不能勉強他們去……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家在哪裡?要是太遠了估計也不行……”
少年有些呆愣地聽完這些,這才意識到門内與自己對話的聲音似乎有些稚嫩,完全不像是一個會在修道院中出現的聲音。
可此時他也顧不得這麼多了,急忙報出了自己姓名:“我叫弗朗西斯科,弗朗西斯科·達普拉!我的父親馬爾科在普拉鎮上開了一家旅館,唯一的旅館!我家距離這裡不遠,過去我們一家人也經常來維利斯的教堂……”
“好的,我會向他們轉達你的情況。”門那邊的人如此說道,“你不要着急,不管他們答不答應我都會再回來的。”
聲音消失了,少年也像是再次失去了所有力氣,身體晃了晃差點沒站穩。
這是他問過的最後一處……如果再被拒絕,他就隻能回家了……
可回家,能怎麼辦?
母親已經被病痛折磨了這麼久,如果連最後的告解都沒能做就死去,那她還能在天堂與父親團聚嗎?
少年看着灰色的牆磚,突然出了神。
平時很活泛的大腦此時空空的,什麼都沒想,隻任由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可門的另一邊始終再沒有傳來聲音。
狂跳的心慢慢冷卻下來。有那麼一瞬間,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堅持什麼。
他們家經常往教堂和修道院捐款又怎樣?負責普拉鎮的神父都抛棄了自己的教區,卷着教堂中所有的銀器逃走了,連維利斯城内的神父也變得那樣無恥可憎……他為什麼會覺得這個建在維利斯外城、他們從沒踏足過的修道院會向他伸出援手……
少年擡頭看向天穹,強烈的日光讓他最後流出兩滴眼淚,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按在牆上的手漸漸收緊,最後無力垂下。
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時,身後的突然打開了。
昏暗的門内,一位穿着灰袍的老人和一個短頭發的小孩慢慢從陰影中走出。
“普拉鎮的弗朗西斯科,是嗎?”
年邁的灰袍修士笑着走向少年,自我介紹道:“我是阿西亞的薩瓦托雷修士。如果你不介意我并沒有身領神職,我願意為你的母親做一次的告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