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機場小巴晃蕩兩分鐘,施嘉意踩着軟綿綿橫檔下車,第一次在北臨産生恍如隔世的錯覺。
“思思……”她拉拉何思姝的衣角,“咱們要不還是算了,讨厭我的人多了去了,這一個個找起來,怪麻煩的……”
國際航班換乘後,何思姝一直處于休眠模式,就等着養足勁頭沖黑粉。
她擺正施嘉意的帽子:“我早就看那些傻子不爽了。”
“還有,我今天帶你去找的不是什麼普通黑粉,我蹲了挺久,這人經常在你評論區罵人,還揚言要找上門……”
“也就你脾氣好,讓這種男的追着你罵……”
施嘉意癟癟嘴:“你連人家性别都調查清楚了?”
何思姝冷哼一聲:“就他那二兩豬頭肉的低像素自拍頭像,想不知道性别都難。”
她扭扭腕關節: “這種看見别人大放光彩就拿着鍵盤不做人的牲畜……”
施嘉意大驚:“思思,思思,你冷靜點……”
“你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女人,你别吓我……”
穿過通道,何思姝鄭重其事地點點頭:“你說得對。”
施嘉意立刻附和:“是吧,罵人這種事情不适合你,你……”
何思姝頓了頓:“罵牲畜不合适,那小貓小狗的多可愛,這種活着死了都浪費地球資源的碳基生物,應該叫傻叉。”
施嘉意欲哭無語:“你讀個博怎麼性情大變,我有點害怕……”
何思姝拉着她去拿行李:“是,是該變了,再不變都要精神錯亂了。”
“瘋子和精神病的選項裡,我選變成瘋了的精神病。”
“我可警告你,國内砍人是犯法的!”施嘉意試圖喚醒她的良知。
“你以為我從倫敦飛回來,就是為了把自己的大好未來葬送在一個渣滓身上?”
“你說要去砍人……我這不是擔心你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施嘉意,我這回飛回來就是要告訴你,做人不用态度太好。”
何思姝看着她:“網絡世界裡,你是‘春作詩’沒錯,怎麼,‘春作詩’就不是人了?”
“當了博主就飛升成完美無瑕的神仙了?”
“那些罵你的人是給你吃的穿的了,還是給你情緒價值了?”
施嘉意看着她:“都沒有……”
“那你就任由他們罵你?”
“可也許他們說得對,我就隻能拍出這種水平的照片。”
“哪種水平?”
“拍出漂亮美女的水平。”
何思姝氣極反笑:“施嘉意,你沒搞錯吧?”
“你自己都說了,你能拍出漂亮美女。那些用吊思考的傻叉能把三分美放大七分,七分美放大十分?”
何思姝冷笑一聲:“我看他們别把猥瑣鏡頭對準女生大腿就行了!”
“那些你合作過的博主,光我知道的,那個什麼螃蟹泡泡還是海豚抱抱……”
施嘉意無奈一笑:“人家叫小魚飽飽……”
“行,那個小雨飽飽,人家和你合作完,不還在微博發了大長篇感謝你的話。那些話你都忘了?”
“你怎麼能讓爛人的幾句話毀掉你的人生?”
等網約車來的幾分鐘,何思姝把手機舉到施嘉意面前:“看這個。”
“什麼?”
熟悉的微博界面。
某人的個人賬号。
“這就是今天我要帶你去找的人。”
“沒必要。”
“有必要。”
“為什麼?”
機場外狂風大作,施嘉意看見何思姝柔順的長發被風吹得張牙舞爪。
那一刻,施嘉意覺得眼前的這個人不再是溫和的“何思姝”,而是被某些可怕東西奪舍了的女人。
何思姝黝黑的眼珠透出肅殺之氣:“因為我想給你出口氣。”
“出口氣也可以換其他方式呀?”
施嘉意戳戳她的胳膊:“你看我們不如去哪家咖啡店坐坐?對了,我出國前知道北臨開了家貓咖特别火爆,對,對,我們就上那兒去看看!”
說完,她就想拉着何思姝掉頭。
可惜何思姝站如石雕,直截了當說:“我說了,是給你出口氣,不是上哪個咖啡店坐坐。”
施嘉意:“沒關系的啦,思思!”
“這種事情放在任何一個幹自媒體的博主身上都很常見,你看哪個百萬千萬量級的博主沒被人追着罵過。”
她咧嘴笑笑,像是自嘲:“我要是不火,說不定都沒人罵我呢。”
何思姝說:“罵人是不對的。”
“我知道。”
“做錯了的人,就應該受到懲罰。”
施嘉意歎出一口氣:“我們都沒有審判别人的權利,思思,我們都沒有。”
風吹起她前額的碎發,她有些怅然:“再說了,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每個人都有發言權,這是公民的權利,不受任何人的幹涉。”
何思姝難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施嘉意,你在機場說我性情大變,可我現在想說,你才是性情大變的那一個。你忘了我去倫敦前和你說的話……”
施嘉意急急說:“我沒有……”
“你有。”
何思姝定定地望進她的眼裡,“你忘記了我告訴你,一個人在國内也要照顧好自己。你就是這麼照顧自己的?現在來個人你都打不還手罵不還口……”
“你不覺得憋屈,我都替你難受!”
施嘉意垂着腦袋,她想說自己其實把自己照顧得挺好。
吃好,喝好,身體好。
她想說,你看,我可是成功把自己送上各個社媒平台的十大影響力人物了喲。
她想說,這些年一路走來,我從十萬粉到百萬粉,再到現在突破了千萬粉,我覺得我對得起當初一腳踏進攝影博主圈的自己。
可冷風灌進她的領口,她動了動唇,盡數咽下這些話,隻是單薄地吐出三個字。
“對不起……”
何思姝拽着她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帶你回國嗎?”
“……”
“我就是受不了你現在這副誰來都能欺負你的窩囊樣!”
何思姝咬着牙:“施嘉意,你才是那個性情大變的人,你變得讓我陌生。”
“你沒有做錯任何事,現在卻和我說對不起。”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誰要你的對不起……”
網約車還沒來,宋韫安開着低調黑轎車率先出場:“喲,美女們,上哪裡去?”
施嘉意愣了兩秒:“你怎麼在這裡?”
“怎麼,我宋少在哪裡還要和你彙報?”
“……我就随便問問。”
宋韫安沖她點點頭:“上車,送你們一程。”
施嘉意猶豫着看何思姝的動靜,何思姝面無表情上車,她隻好跟上,拉個苦瓜臉和她挨着坐。
宋韫安透過後視鏡看施嘉意:“你什麼情況?”
施嘉意反問:“什麼什麼情況?”
宋韫安:“你不夠意思啊,小十一,你怎麼不告訴我有人給你發那種消息?”
車内的空氣都停滞了幾秒。
施嘉意像是突然意識到什麼,猛地起身抱住副駕駛的座椅:“你怎麼知道這事兒?!”
宋韫安呵呵笑了一下。
施嘉意靜了會兒,看看宋韫安“我就知道”的表情,扭頭又瞧了瞧何思姝淡定的神色。
她恍然大悟:“你們都知道恐吓信的事情了?!”
“誰告訴你們的?陸垣也?還是誰?”
施嘉意抱着腦袋:“我不記得我告訴過誰啊?你們……”
三秒後,施嘉意瞪大眼睛:“……你們詐我!!!”
宋韫安:“沒詐你。”
施嘉意:“那怎麼回事?你們到底怎麼知道的?”
何思姝睨着眼:“這你就别管了,我說了,我好歹有點人脈。”
宋韫安打了個方向盤,跟着說:“正好,我還有點錢。”
“……我要下車。”
施嘉意拽着背包肩帶,面如死灰:“我沒幹過殺人藏屍的事兒。”
四十分鐘的車程,一直到第五個紅綠燈口,宋韫安才說:“誰說要去殺人了?”
施嘉意:“那你們去找人家幹什麼?”
宋韫安挑眉:“小十一,你知道這種鍵盤俠最害怕什麼嗎?”
施嘉意被他瘆人的笑容吓得縮了縮脖子:“太陽?”
“哈?”
“不是說鍵盤俠見光死嗎……”
宋韫安覺得她說的不無道理:“差不多。”
施嘉意弱弱問:“我們這算是侵犯人家隐私嗎……”
宋韫安忍無可忍,直接喊了大名:“施嘉意,你見鬼了你!人家就差把你祖墳定位發過來了,你還覺得你找上門去是侵犯人家隐私?”
“我隻是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哥就問你一句話,被人家追着發垃圾私信的時候,你有沒有一瞬間覺得操蛋過?”
“……有。”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