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格瑞夫斯生氣了，非常正式地生氣。　　他除了情緒激動，忍不住抱你那一下，之後都不肯再碰你，也不和你說一句話，眼神都不給一個。　　你主動湊到他旁邊說些廢話，類似于“今天天氣不錯”，或者“今天晚上吃點啥？”

他也都沒搭理你，好像你不存在。　　他甚至沒打算和你坐一輛車。　　你習慣性要上他的法拉利，卻被他一把薅開……你隻能看到他對埃裡克森說了什麼，你聽不太清。但你能猜到大概意思是，讓埃裡克森把你帶到另一輛車上去。　　好吧……這次确實是你不對。憑心而論，格瑞夫斯對你很好，但好像每次他都在你這裡吃癟。好像是有個什麼無良又變态的背後力量，有意促成這一切。　　你摸摸鼻子，灰溜溜跟着埃裡克森走。　　從剛才開始，你就有點頭暈，現在頭暈更是加重。但你不敢找格瑞夫斯抱怨，人在屋檐下，必須低頭。　　你自己開車還好，那股頭暈可以得到壓制。再加上，剛才是和西蒙在一起，西蒙比你受傷重得多，你不自覺有個念頭，自己必須堅強起來照顧傷員。　　此時，西蒙已經得到妥善安置，暗影們又是那麼靠譜，你徹底放松下來，任憑埃裡克森拉着你上車，并排坐在後座。　　他好像在和你說着什麼，但你根本聽不清，而且越來越頭暈。你不想這樣暈倒，有點丢人……于是拼命支撐。　　好在醫院很快到了，你默默跟着影子們下車。　　格瑞夫斯把你和西蒙送去了不同的醫院……西蒙去的是141投資的那一家，你則是來的暗影公司參股的。　　其他影子已經返回基地，畢竟沒架可打，來醫院的隻有格瑞夫斯那輛法拉利，以及你坐的這輛。下車之後，格瑞夫斯頭也不回走在前，速度很快。埃裡克森為了照應你，和你遠遠落在後面。　　埃裡克森大概看你難受得很，走這幾步路都夠嗆，無奈道：“YN，我得解釋一下，我不是木頭，但我不敢抱你，格瑞夫斯看到得陰陽我半年了……他很在乎你。”　　然後你倆都看到了正在和護士調情的格瑞夫斯，看上去他倆很熟悉，頗有老情人之間的默契，格瑞夫斯甚至伸手打了人家的屁股。　　于是你默默轉頭：“……至于嗎？”　　埃裡克森看上去想替自家老闆兼好兄弟解釋一把，但格瑞夫斯遠遠叫他過去。　　埃裡克森無奈，朝你點頭示意，這才小跑到格瑞夫斯身邊，他們大概是要替你安排檢查和病房一類的。你呆呆站在原地幾秒，蹒跚着挪動到休息長椅邊，打算歇會兒。　　隻要不坐車，你就沒有那麼暈。隻是，從出生起，你就沒有像這般長時間處于寂靜中。這寂靜不是一般的寂靜，更像是被世界遺忘的孤獨。　　你忍不住想，如果真的聾了怎麼辦？　　此時此刻，你從未如此近距離意識到一件事情，人類身上的很多部件，都是一次性的。壞掉，就沒有了。　　你開始慣性神遊。　　壞掉，也沒辦法返廠維修。先不說你沒辦法爬回廠裡，就說制造你的那工廠……已經被你捶爛了。　　诶？你在說什麼地獄笑話嗎？　　身體上的痛苦來得太直觀，也太猛烈。你不自覺感到恐懼，甚至有一些怨怼。可你不知道怨恨誰，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也不知道向誰訴說這些尖銳又激烈的情緒，總不能随便抓着一個認識的人就開始講吧……就像給人出題似的。　　誰要做你這道題啊！　　你擅長做别人的題，但卻不擅長把自己變成題。于是你隻是雙手揣兜，整個人往下滑坐一截。也許等下到病房，做完檢查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你還穿着折騰格瑞夫斯那套亞比裝，這樣的姿勢讓你蜷縮起來，你能聞到衣服領口自己的味道。這讓你詭異感到一陣安心，就像一隻小動物那般。　　閉上眼睛，你變得昏昏沉沉的。　　突然，你感到有人在推你的肩膀，力道很輕，但還是将你喚醒。　　你睜開眼睛，看見一張精緻但莫名憨厚的臉。　　“克裡斯？”　　柯尼格的小迷弟，歌星克裡斯居然出現在你面前。他的嘴巴一張一合，看口型在叫你的名字。　　距離上次見面明明也沒過多久，但你就是覺得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了。大概是這中間發生太多事，比如你捶爛自己的生産工廠那事……夠了，停止在腦内講地獄笑話。　　見克裡斯還在說着什麼，你打斷他，指着自己的耳朵：“抱歉，克裡斯，我耳朵被炸傷了，現在聽不清你說話。”　　克裡斯一愣，表情更加擔憂，他掏出手機，噼裡啪啦打了一行字：YN小姐，你看起來好虛弱，我幫你聯系醫生吧，你不用排隊。　　你正想拒絕，突然旁邊又來一人。　　你轉頭望去，隻見一個漂亮青年正站在克裡斯身側。長眉挑目，高鼻薄唇，一張窄長臉有些蒼白。　　哇哦，又一個帥哥，卡厄斯這地界風水這麼好？　　帥哥應該是克裡斯的朋友，正雙手插兜和克裡斯交談着。隻是，他的眼神時不時下落到你身上，帶着顯而易見的不友善笑意。　　你不免有些警惕起來，坐直身體，随時準備逃跑。　　另一邊，克裡斯看上去驚呆了，他張大嘴巴，看看好友，又看看你。　　你疑惑地問：“怎麼了？”　　克裡斯飛速打字：YN，安德魯告訴我，你是他的繼母？　　——說起來，人類除了初始工廠以外，還能擁有代工廠，繼父繼母這一類的就是吧！　　诶，不是，等會兒？　　安德魯？繼母？　　漂亮青年大概是看你和克裡斯都露出同款迷惑表情，他微微一笑，俯身牽起你的手，在你手背上印下一吻。　　“初次見面，母親，我名為安德魯，是您的繼子。”　　二　　你完全看懂了安德魯王子的唇語，因為他說得很慢，嘴型極其到位，應該就是想讓你看清楚。　　靠，喜當媽了！　　克裡斯激動萬分坐到你旁邊，開始飛速打字，你懷疑他快把手機鍵盤按得起火了：YN，你不是柯尼格的女朋友嗎？　　“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你真的是王妃？　　“看起來好像是。”　　什麼叫看起來好像是？你自己不知道嗎？　　“我是被他爹強取豪奪的。”　　克裡斯還想問問題，但一隻手摟住你的肩膀，将你從座位上帶起，拉入懷中。　　熟悉的白苔香水味道，很淺淡，還混合一些體溫。你突然能淺顯理解基根所說的那個理論，不同的人用同一款香水都是不同的效果，因為有體溫和本身的體味差異。　　至少，格瑞夫斯身上的香水味并不像其他白男那麼令人讨厭，和他膩人的說話腔調是兩個極端，給人清新淡雅的感覺。　　你想，格瑞夫斯大概是和護士小姐調情完畢了，轉頭發現你小汁擱這兒玩一些小媽文學的火，立刻過來救火。　　格瑞夫斯和安德魯王子開始對話，你完全不想聽，反正也聽不到。克裡斯倒是聽得很認真，嘴就沒合上過。看來下次你吃完橘子，可以把皮扔進他嘴裡。　　怎樣都好啦，快讓你檢查完身體，好好睡一覺吧，你快累死了。要不你不走暗影的貴賓通道了，直接去大廳排隊吧，感覺速度更快一點。　　這時，你看到格瑞夫斯西裝口袋裡有一張紙快掉出來了。你用兩指夾起那張紙，習慣性看了一眼——　　明晚9點，老地方。　　後面還有一枚紅唇印。　　格瑞夫斯大概是和安德魯王子聊得太投機了，一時不察你的動作，等到反應過來已經晚了。你尴尬和他對視一眼，卻見他表情罕見有一秒慌張，但又迅速被壓制下來。　　“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看的，我現在就放回去。”　　你又把護士小姐的愛心小紙片塞回格瑞夫斯的口袋。　　全程，格瑞夫斯都沒有什麼動作，除了一隻手攬着你的背。他隻是靜靜地看着你，哪怕你并沒有擡頭看他。　　十秒後，你歎了口氣。　　他想看到你有什麼反應呢？你連那麼大的兒子都有了，還能做出什麼反應？　　而且比起什麼吃醋，什麼兒子，你更關心一個問題。　　“格瑞夫斯，我會聾嗎？”　　三　　你終于見到了醫生。　　不幸中的萬幸是，你其實沒什麼大礙，甚至不用住院。埃裡克森打字告訴你，醫生說你好好睡一覺，可能聽力就會恢複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看到這句話的瞬間，你覺得耳朵是能聽到一些聲音了。　　返回暗影基地的時候，你習慣性要跟着埃裡克森上車，又被格瑞夫斯薅開了。　　？　　好吧，你也可以打車回141基地。　　你退後幾步，打算去打車，又被格瑞夫斯薅回來了。　　到底要怎樣啦！　　你終于展現出一點脾氣，擡頭瞪着格瑞夫斯。見你這樣，本來面無表情的小老闆笑了。　　他那顔色淺淡的薄唇一張一合，你能看懂，他在說——　　小騙子，你到底懂不懂感情？　　你也笑：“騙子怎麼會有感情？”　　其實，格瑞夫斯都明白，你不僅懂感情，而且你的感情熱烈又深沉，擁有将他灼傷的溫度。　　雖然你看着總是心不在焉的樣子，比如此時此刻。你一頭長發亂蓬蓬的，像小動物的毛發。清豔的臉藏在碎發後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又來了，仿佛因他而笑，卻又毫不在意的樣子。　　他更喜歡看你生氣，那樣至少你的注意力是絕對在他身上的。　　你看到格瑞夫斯又張嘴了，他想說話，但你不想聽，于是立刻移開眼神，主打一個“王八下蛋，不看不看”。人嘛，就是這麼靈活。當你知道你并不會耳聾之後，反而享受起現在這難得的安靜時刻。　　從小到大，你被迫聽了太多不想聽的話。你已經習慣貫通左耳到右耳，把自己變成一根管道，讓那些不好聽的話通通滑出去。　　但有時候，你這根管道并不是太光滑，導緻總有字眼殘留在你的大腦。　　咦？你幹什麼把自己的大腦說得好像一根直長......算了不重要，至少它一定是溫暖的。　　現在，你直接AT立場全開，沒人進得來。　　絕對完美的心之壁。　　格瑞夫斯見你閉上眼睛——徹底擺爛的樣子就來氣，忍不住抓着你的肩膀搖晃起來。　　他力氣很大，但隻是手臂力量大，将你整個人提溜起來了。但手指卻沒有弄疼你，反而讓你有一種去遊樂園坐碰碰車的快樂感覺。　　你忍不住大笑出聲。　　格瑞夫斯大概是氣壞了，你甚至能隐隐約約聽到他的怒吼聲，可見他嗓門有多大。　　“對不起，格瑞夫斯。”　　聽到你的道歉，格瑞夫斯愣住了。他不再搖晃你，但仍抓着你的肩膀。　　三秒後，你看到他的臉上浮現一點哀戚——前所未有，就連埃裡克森都沒見過的表情。　　埃裡克森不自覺地想，按照以往，他應該嘲笑格瑞夫斯那上頭的表情。但不知為何，那些調侃的抽象話，現在一句都說不出口。　　你知道格瑞夫斯很傷心，你不是傻子，你就算不能感同身受，但也能夠推理出他的感情，就跟做語文閱讀題一樣。他一定是又生氣又傷心，生氣你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傷心你威脅他都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可你怎麼告訴他呢？該怎麼形容這一切？　　你剛送别了一個朋友，送别他回到亡者應該去的地方。你目睹了他的結局。　　你祝福他得到的平靜，欣慰他最終的釋懷。　　可你仍然感到好奇，從天堂傾聽人間，會聽到什麼聲音呢？又或者是從地獄傾聽人間，有什麼不一樣嗎？　　真的需要分這麼清楚嘛，天堂和地獄。　　四　　格瑞夫斯拉着你上了法拉利。　　他像是害怕你逃跑一般，親自給你系上安全帶。你都笑着縱容了，完全沒有反抗的意思。你甚至在他靠近你的時候，湊過去吻了吻他的嘴角。　　然而，格瑞夫斯沒有抓着你回吻，隻是略微一頓，又繼續完成自己的動作。　　等到他上車，你已經自來熟地開始挑選音樂。　　你的聽力又恢複了一點點。　　從醫院到暗影基地還有一段路，你不想枯燥度過。雖然完美心之壁很好，但終究還是太寂寞了。　　你選了一首Luv (Sic) Grand Finale Part 6，那仿佛敲開天堂大門的音樂聲響起。因為聽力問題，你将聲音開得很大，格瑞夫斯也沒有斥責你，默默接受了。　　“我在夢中的世界遇到一個不存在的女孩，　　她讓我魂牽夢萦，寝食難安，　　說出她的名字像飲下一口美酒，　　每當她出現時，我的世界就開始打轉，　　我以前說唱時，總覺得有石頭卡着嗓子，　　但現在這些石頭都變成我贊美你的詞句......”　　你忽然有些好奇，另一個世界線的自己......沒有聽從可疑同事推薦，去那家私人牙科診所的你，現在在做什麼呢？　　你用舌頭頂了頂右側大牙最後的位置，傷口幾乎已經愈合，可以去拆線了。　　也許，另一個世界線的自己，對卡厄斯的一切來說，就是那個不存在的女孩吧。隻是，現如今這場相遇已經是既定事實，故事早已啟動。　　你的最終結局又會如何呢？　　五　　幾個小時的車程，足夠你睡一覺了。等你醒來的時候，聽力已經恢複得七七八八，醫生果然沒有騙你。　　到達暗影基地，格瑞夫斯繼續保持着沉默，替你打開車門，替你解開安全帶，牽着你的手下車。你回握住他的手，同他手牽手回到他的懸崖豪宅。　　喬伊已經替你們準備好一切，包括燈光、暖氣、香氛，以及溫度适宜的浴池。　　“你去洗澡吧。”　　說完這句，格瑞夫斯就放開你，回到自己的房間去了。　　你就在走廊脫掉亞比套裝，徹底放飛自我。然後走進浴室，先是進行一番淋浴，然後才跨入浴池。　　雖然每個房間都有自己的配套浴室，但格瑞夫斯還是搞了一個專門的浴池。同新世界大酒店那間總統套房一樣，大得像個小型遊泳池。　　隻不過，新世界大酒店已經炸了，格瑞夫斯的豪宅還沒炸。　　你沒有刻意放浴球，隻是在熱水中仰躺着。徹徹底底地放松自己，讓水将你包裹。　　耳朵沉入水中，再一次感受到類似于耳聾的效果。周圍的一切仿佛都朦胧起來，就連喬伊的警告也顯得無比溫柔。　　喬伊不斷提醒着你注意泡澡時間。　　很快，你聽到浴室門被撞開，格瑞夫斯喘息着沖進來。他面色有些蒼白，瞳孔不自覺放大着。　　見你平安無事，甚至還擡手給他打招呼，他才逐漸平穩呼吸，沒好氣地問：“你在做什麼？模仿水中的奧菲利亞嗎？”　　你嬉笑着，開始表演：“如果，我也像瑪麗皇後一般，化作斷頭台上的露水，是否有人會像她的愛犬提斯比一樣，在我魂飛魄散後，追随我投身于塞納河呢？”　　嘩啦——　　格瑞夫斯跳進了浴池。　　你（絕贊全果中）呆呆地看着他撥開水流，走到你面前。　　“話先說清楚，我可不是狗，你也不會上斷頭台，我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