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叫A子……還是習慣不了，這個像犯罪嫌疑人的馬賽克名字是怎麼回事啦！】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讓别人知道是我，謝謝這裡的傳統了。】　　【其實這事兒講起來也不複雜，無非就是60%的女孩都能說的，又不能說的秘密：我在15歲快要16歲的那個春夏……偷偷喜歡上了一個高二的學長。】　　【哪怕已經過去十年了，我早就是個疲憊的社畜，想起他還是會有些悸動，好像回到了少女時期。其實我已經連他的樣子都有些記憶不清了，前陣子校慶，我和朋友們回到母校，在回憶長廊裡看到他作為籃球校隊成員參加比賽的舊照，才恍惚想起：啊，原來他長這樣！也不是特别帥嘛，比起現在喜歡的愛豆，他一點都不精緻，五官和他的名字一樣普通。】　　【但我還是很沒出息在那張照片前站了好久。】　　【距今為止，我談過兩次戀愛，一次簡短的校園戀愛，一次失敗的職場戀愛。仔細想想，前男友們都有那麼點像他。诶，但我發誓哦，我絕不是騎驢找馬，戀愛中我對另一半都是真心的。隻能說，我就是喜歡這個類型吧。或者說……也是學長奠定了我的審美基礎。】　　什麼類型呢……　　A子停下打字的手，拿起一旁溫熱的水杯捧在手心。手機頁面停留在小紅薯投稿的待發送頁面，她的思緒卻回到三天前。周末慣例回家陪同父母吃個便飯，媽媽專門做了A子愛吃的糖醋排骨，還有香味濃郁的香菇炖雞，湯汁拌飯能吃兩碗。電視打開着，播放着新聞，這是A子一家人吃晚餐時的傳統下飯節目。　　最近的熱點話題，蘇魯的王儲殿下即将迎娶一位華裔王妃，經典有錢老男人和漂亮年輕女孩的搭配。A子對這些話題其實不太感興趣，隻是爹媽又在催婚，于是她雙眼無神地咀嚼着香菇，眼神兒漫無目的落在電視上。　　“蘇魯王室今日以最高規格禮儀迎接中方使團，雙方在傳統與現代交融的氛圍中展開親切交流。此次會晤聚焦深化雙邊務實合作，共繪和平發展新篇章，彰顯兩國曆久彌堅的友好情誼……”　　呼出一口氣，A子拿起手機。　　【高高的、沉默的、幹淨的，也許就是這個類型。】　　打出這一行字，A子又停了下來。　　那天，她再一次看到了他。時隔8年之後的一次……單方面重逢。鏡頭隻有兩秒，學長站在那位有名的大使身後，像一頭姿态警戒但态度從容的巨型獵犬。　　兩秒之後，鏡頭已經交接給端莊的主持人。耳邊父母的唠叨還在繼續，嘴裡的香菇忘記被咽下。　　仿佛面前有誰遞過來一張開往過去的列車車票，A子稀裡糊塗就那麼上車了，啥行李也沒帶。她恍然覺得那已經陪伴觀衆8年的主持人也年輕了一些，樓上的姐姐還沒有離開家鄉去上大學，每天雷打不動飯點練長笛。飯桌上擺的還是糖醋排骨，但香菇炖雞這時缺席中，因為媽媽還沒學會這道菜，要到A子大學時候，媽媽才會開發這道新菜。　　A子轉頭看看牆上的史迪奇時鐘，現在它還沒摔壞，因為地震要幾年後才會來。時針指着5，分針指着26。下午5:26的時候，A子家已經在吃晚餐了。他們家一向吃飯吃得早，因為A子媽媽認為太晚吃飯對消化不好。　　這就是那天，普通的一天，普通的五一勞動節放假前一天，學校隻上半天，還沒有晚自習。　　但也是……A子最後一次見到學長的那天。　　二　　學長偶爾會刷新在放學後的籃球場上，像個稀有精英怪。平時上課期間，是他和他的一群好兄弟一起刷新；節假日，隻有他一個人。這是A子高一上學期發現的秘密。　　好閨蜜知道她的暗戀始終，一直無法理解。　　“講道理啊A子，王學長長得又不帥，他朋友李學長才帥吧！”　　的确，李學長長得像謝霆鋒，但是喜歡這種情緒是不講道理的。　　“王學長像......像陳冠希！”　　“夠了，你向冠希哥道歉吧。”　　【王學長的名字很普通，甚至有點土。偶爾，集體朝會上，副校長會念起這個名字，因為他又得獎了。多是體育類别的獎項，他總代表學校去參加區級運動會。有時候是長跑，有時候是籃球比賽，他是籃球校隊隊長。】　　【每次，學長上台的時候，總是小跑着，頭略微低垂，稍稍抿唇，表情大概是嚴肅的。可我還是看得出來，他很開心。】　　“你老公，真厲害！”　　閨蜜比A子稍稍高那麼一點，0.5厘米，按照高矮順序排列，她站在A子後面。看到王志強的時候，她湊到A子耳邊，促狹地開起了玩笑。　　“幹嘛！”　　A子很害羞，哪怕是現在，已經快十年了，叫王學長“老公”什麼的......太過頭了，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其實閨蜜一直很愛開玩笑，現在也是，隻是她玩笑的内容也随着時間在逐漸變化。比如現在，A子正和她約飯中，慶祝A子考試成功進入電網系統，從此也是等着領養老金的社畜了。她們選了小紅薯上一家很有名的墨西哥菜，味道還行。　　“A局長，以後就要靠你了！”　　“什麼局長啊？我就是一打工仔好嗎！”　　A子想起，閨蜜的母親也曾打聽過A子的父母是做什麼的。得知A子父母都是體制内的職工以後，滿意地點了點頭。　　閨蜜抱怨着最近的相親經曆：“前天見的那個還不錯，家住在加州花園。那個小區好貴的，房子也夠大，但他婚後要和父母一起住，很惡心！”　　A子有些心不在焉地吃了一口肉卷，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複着：“那就算了呗。”　　醬汁辛辣，讓她開始發汗。脫下薄薄的開衫，她忽然意識到，夏天要來了。　　閨蜜還在哀歎逝去的“加州花園大房子”，A子有些無奈地笑。大學畢業已經好幾年了，她的同學們、朋友們也都邁向了人生新階段。集體教育在他們身上的痕迹越來越淺淡，最後消失不見。每一個人都回歸了本來的模樣，那是每個不同的家庭小作坊生産出來的獨特模型。　　等到閨蜜氣勢洶洶開始大口吞咽焖飯，A子猶豫半天，突然說：“昨天，我看到王志強了，在電視上。”　　“噗——咳咳咳！！！”　　閨蜜費了好大勁兒才順好氣，第一時間大叫道：“王志強？你老公？！”　　A子的臉唰一下紅了，比蝦子進熱水還快。她抓起一旁的氣泡水，害羞地笑着：“你又來了！”　　說不清道不明，心頭的雀躍多了些什麼。好像空氣中突然出現一塊橡皮擦，擦掉了閨蜜精緻的妝容，她還是那個天生麗質的女孩。雖然她總抱怨自己皮膚黑，但A子一直認為，她輪廓深，五官精緻，是不怕黑的。　　A子想，比起局長玩笑，她果然還是更喜歡這個玩笑。　　“所以，他在電視上幹什麼？我記得他之前......”說到這裡，閨蜜停下話頭，見A子臉色如常，這才繼續說，“消失了。”　　三　　大概90%的小孩都幻想過離家出走計劃。　　背着行囊，挑一個雨夜，走入黑暗，把溫暖但有很多規矩的家抛在身後，從此浪迹天涯，從南到北。　　父母一定會後悔莫及，當初為什麼沒有對自己更好一點、再好一點。可是，自己早已經是孤獨風中一匹狼，不再沉溺于兒女情長了。　　當然，也有那麼一些小孩，或是心大，或是父母開明，或是名字叫王志強......反正啦，看上去從來沒有叛逆過。　　【王學長不光是體育好，文化課成績也不錯，中上水平。因為我偷偷留意過，他每次月考都是在3考場，我們學校的考号排序就是上一次考試的排名。】　　【除此以外，他還是校學生會的，體育部部長。】　　【老師們都喜歡他，因為交給他的事情總是可以辦妥。同學們也喜歡他，因為他籃球打得好，出手也大方。】　　A子想起，王志強和他的12個兄弟有個小組織，名為“十三太保”，都是經常一起打籃球的。當然，也會在選修課偷溜出去上網。　　大課間，總能看到十三太保的其中一位飛下樓梯，沖進小賣部替兄弟們包攬小漢堡和玉米腸。每一次去的人都不一樣，應該是他們内部有自己的決定方式。後來，A子知道了，就是最簡單的“手心手背”小遊戲，誰留到最後，誰就去當跑腿的倒黴蛋。

A子見過好多次王志強跑腿，大概他玩這種小遊戲的運氣不咋樣。他的膝蓋關節像安裝了彈簧似的，兩級兩級階梯地往下飛奔，最後四級還要一起跳。風鼓起他的夏季校服，白得晃眼。

回程的時候，左手三個漢堡，右手四個漢堡，嘴裡還叼倆。褲兜裡塞滿了玉米腸，鼓鼓囊囊的。負重且上行，依然是兩級兩級階梯地跨越。

不過，這個組織真正打響名聲是在高二最後的春天。　　學校門口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一個瘋子，五十歲上下，蓬頭垢面，渾身惡臭，早春不多的蚊子、蒼蠅都被吸引到他周圍開大會了。瘋子喜歡吓唬年輕的女孩們，掀人裙子，或者大笑着尾随女孩們到校門口。　　原本大家都沒太當一回事，最多是結伴上下學的女孩們變多了。直到有天晚上，一個高一的小學妹晚上偷溜出校門買烤串。她原本是住校生，不應該出校門，但饞蟲上來是控制不住的。　　結果，她被瘋子襲擊了。　　不幸中的萬幸是，有個高二的學長剛好路過那條小巷道，一陣助跑，再加上一個飛踢，把那瘋子踢得厥過去好幾秒。　　一周後，學妹的父母送來錦旗，警察局也發來表揚信，信件由校長親自在集體朝會上朗誦。王志強在的高二6班集體陷入猩猩亢奮狀态，此起彼伏地起哄着。　　“志強帥氣無人敵，英勇救人傳千裡！”　　“志強帥氣無人敵，英勇救人傳千裡！”　　“志強帥氣無人敵，英勇救人傳千裡！”　　聽到這個口号，主席台上的王志強第一次碎裂了酷哥臉，笑得背過身去，渾身顫個不停。台下隻能看到他的耳朵尖，紅紅的。　　十三太保的其中一位，也是那位酷似謝霆鋒的李學長，還嫌事兒不夠大，直接吹起了口哨，兩手作喇叭在嘴邊起哄道：“王志強，我愛你，學妹們也愛你！！！”　　當然，下一秒，他就被班主任揍了。　　隻是，揍他的班主任沒有用什麼力氣，臉上也笑開了花兒。　　A子站在高一6班的方陣裡，被這個架勢驚呆了。她忍不住想，學長在的班級，氛圍真好啊！　　忽然，後面的閨蜜又開始發力了：“其他學妹不知道，但這裡有個學妹确實愛他呢！”　　“啊啊啊啊啊，你夠了！！！”　　從那以後，太保們行動起來了。每天早上、下午，總有至少兩個太保在學校附近的巷道巡邏。　　【學長班上的氛圍特别好，特别和諧，我總以為是學長幸運，以為是班級裡的幾十個同學幸運，命運讓他們遇到了彼此。後來我發現，命運最大的貢獻是，它把那些特殊的人，均勻分散，灑在了人間每個角落。】　　【有這些人，青春才顯得閃閃發光。】　　【直到很多年以後，我回想起那段日子，第一時間跳出來的詞語總是陽光、夏天、溫暖、生機勃勃。】　　【即使現在生活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我總是在忍耐。但一想到我依然和這些人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我便覺得，還不錯。】　　王志強聽到天津謝霆鋒的呐喊，轉過頭，用口型做了一個圓滿的——滾。　　時間就此定格。　　A子記憶中，王志強的嘴長得很好看。唇形線條流暢，厚薄适中，顔色偏淺。那是天生就應該大笑的嘴，搭配一口品色的好牙。而不是......面無表情，嘴角向下。　　表彰大會差不多一個月後，王志強消失了，離家出走了。　　這是最不符合他一貫作風的行為，但它就是這樣發生了，而且像事件的主人公一樣，沒有再回頭。　　A子，是學校乃至整個親友圈，最後一個見到王志強的人。　　那天，是五一勞動節放假前的下午。她第一次和暗戀的學長說上話，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