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泠風去,出浮雲間。舉手可近月,前行若無山。*
底下是蜿蜒燈火與連綿群山,錦溪逶迤其中,若一條墨色的綢緞,将沉默的村鎮串珠成鍊。山岚拂面,帶起遠處寺廟的撞鐘聲,與城中商販的叫賣遙相呼應。屋舍在夜色裡影影綽綽,唯獨檐下兩角燈籠的光影映在水面,随波搖曳,恍惚間竟似天上銀河倒垂人間。
這便是修真者看到的世界。
“真漂亮啊。”杜知津感慨。
錦溪城并不富庶,晚間能點的起通明燈火的人家少之又少。卻有一家,不僅亮如白晝,還在溪水上遊建起了高高院牆,将殊景獨占。
這自然引起了杜知津的注意。她指了指那無邊無際地院牆,好奇:“這是誰家?如此闊綽。”
應見畫:“這是承端郡王府。”
“承端郡王......”她念出這個名字,問,“他還有别的封地?”
他搖頭:“不曾。承端郡王是先賢王第三子,世子襲位賢王,其餘子嗣分封邑州諸城。”
聽罷他的話,杜知津眉峰蹙得愈緊。
一個小小郡王,封地百姓以田耕為主,商路凋敝貿易不興,那他又是如何積攢起這偌大家業?
她下山的幾年不是沒去過興盛城池,自然見過不少富戶。可哪怕是沿海一帶的皇商,恐怕也沒有如此奢華的住所。
或許正是因為錦溪地處偏僻,承端郡王才敢這般行事。
她沉默一瞬,半晌吐出四個字:“民脂民膏。”
應見畫沒說話,任暮風卷起袍角,他的神情也在暮色中晦暗不明。
“人心未必比妖魔良善。你們修士除得了妖魔,卻降不了他們。”
杜知津唇角張合幾下,避開他的目光,道:“這是塵緣。人間自有人間的律法,我們摻和其中,是僭越。”
“不可殺人,亦不可為他們所用。”
他笑了笑,嘴角的弧度轉瞬即逝:“所以這世間的公道必須自己來掙,靠不了他人。”
聞此,杜知津忍不住擡頭看他一眼。
總覺得,應大夫這番話話外有話。
可定睛再看他的表情,卻無任何異樣。
她不禁皺了皺眉。
錯覺嗎?
蘭浴節将近,錦溪城的夜晚也比往常熱鬧,自上俯瞰,城中各處張燈結彩、遊人如織。
杜知津擔心應見畫在風中吹久了舊疾複發,應見畫也擔心她禦劍時間太長體力不支,兩人索性步行入城,四處逛逛。
她還是第一次聽說蘭浴節,雖然隻是節前的氣氛,卻也讓她新奇不已。
“蘭浴蘭浴,是要用蘭草沐浴嗎?”
杜知津停在小販面前,好奇地看着攤上一捆捆的花草。
小販見有生意,熱情地和她介紹:“姑娘是外地人吧?蘭浴節不僅可以用蘭草沐浴,各種花花草草,隻要帶香,都可以拿去沐浴!比如艾草、藿香、白芷,我這還有提前一年晾好的幹桂花,姑娘可要來上一束?”
這說法着實引人入勝,杜知津聽得心動,指着小販力薦的幹桂花道:“就拿這束......”“慢着。”
眼見着一樁買賣就要成了,小販臉上的笑才揚起來,面前突然伸出一隻手,按住了那束桂花。
杜知津擡頭,就看到滿臉不贊同的應見畫。
于是她默默把要接桂花的手收了回去。
應見畫瞥一眼她,接着把目光投到小販身上,殺氣騰騰:“多少錢。”
小販動作一僵,心道這是遇上對手了,暗歎倒黴。
“二十文一束。”
“二十文?你怎麼不去搶。你知道如今一斤豬肉才要多少錢?買你一束花的錢夠買兩斤豬肉了!怎麼,你家的花能當肉吃?”
小販據理力争:“那花也不是天天買的!這可是蘭浴節!誰家不買個一兩束沾沾喜氣?而且我這是存了一年的桂花,别處還沒有呢!”
“呵。”應見畫冷笑一聲,抓着杜知津的衣袖轉身就走,“十文一束,愛賣不賣。”
杜知津還遊離在狀況之外,不懂他們怎麼就吵起來了,以及,真就這麼走了?
見她還直愣愣杵在原地,應見畫又拽了一下她,試圖通過眼神傳達他的意思。
杜知津這才跟着他往外走,臨走前還有點依依不舍:“我看過了,确實隻有他家有桂花。其實,二十文也不算多貴的價錢。”
“不許回頭。”他警告她,壓低聲音道,“信不信那花就值十文?”
她搖首說不信。應見畫薄唇舒展,教她數三個數。
“三息之後,他必叫我們回去。”
杜知津照做。
“一。”
“二。”
“三——”
最後一息還未數完,身後果然傳來那小販氣急敗壞的聲音:“哎呀哎呀真是服了你們了。十文就十文!拿走!”
應見畫唇畔弧度悄然上揚,眉梢洋溢着得意的笑,拉着她往回走。
而她看着他眼尾的笑意,想。
應大夫笑起來,比桂花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