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車前
139、
燕一真換好衣服,忙不疊走開了,抱出一疊紙,幹巴巴地說:“粗看下來,勉強有這些入選,能中幾個還請張爺定奪。”
張車前大大方方圈着他坐下來:“未有定數,但有優秀者無不可,但無優秀者也可空手而歸。”
“這樣好嗎?”燕一真遲疑,“大張旗鼓地搜羅,結果一個也沒有,地方府令豈不是會怨恨于你?”
張車前一句話打消了他的念頭:“你之前也是這樣做的。”
“唔。我這樣做,定有我的道理,總歸出了事有張爺頂着。”燕一真像是說給自己聽,又像是在提醒某人,說完便興緻勃勃地攤開紙卷,“說實話,沒幾個我看得上的,喏,隻有這些尚可,餘者皆泛泛。”
俨然是要放開手腳,大展宏圖了。
張車前看着懷裡的人認認真真在文章上勾畫圈點,寫字批注,不知不覺就走了神。他想起燕一真說的,“阿莫已經解了毒,尚且因為先前中毒太深太久而受到影響,緻使性格回溯,自己将來不知會變成什麼樣”,一顆心都顫抖起來。
張莫的身體日漸康複,換血的時候也就要到了。他花費重金搜羅補藥,既怕補藥用不上,又怕補藥不夠用。
但他甯願相信,隻要天青不說他們中有人會死,那就一定都能活下去。
更令人不安的是,暗中盯梢府衙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始終沒有盯出什麼來。旻南王那邊原本有些苗頭,卻仿佛聽到了什麼風聲似的,一夜之間變得風平浪靜,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
就連擢拔的結果出來,幾百号人,隻有寥寥三位學子中選,他們也隻是很平靜地接受,沒有表露出半點不滿。
甚至,當張車前再度提起采花賊案,嚴府令竟然一改前言,言辭鑿鑿表示自己會親自捉拿此賊,就不勞煩兩位督監大人了。
整座梧州城,猶如被一隻大手拿捏住,城中一切看似循規蹈矩,可細想之下,又異常到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僅僅三天之後,幾樁案子突然同時告破,官府貼出告示,而後草草貼出告示,宣布許家兩條人命系黃家家主所害,乃是雇兇殺人,而采花賊則是江湖上聲名狼藉的破落瘋子,現均已伏法。
告示貼出時,賊人早已被拉到東市斬首。
不管張車前還是燕一真,誰也沒能料到,忙活幾個月,好容易熬到開春,眼看要成,卻是這麼個結果。幾乎頃刻之間,就變了天。
他們悄悄去看過,幾顆頭顱高高懸在城門下示衆,全都睜着眼睛,沒有一個閉上的。滿是血泥的臉髒污不堪,遮蓋了他們最後一刻的表情,唯有被風吹得晃動不止時,方從中透出一絲凄惶。
140、
毫無頭緒之時,張車前派去府衙的人回來了。
“大人,三天前,有幾個佩戴宮中腰牌的人進入嚴福忠的書房,并且沒有再出來。”
張車前和燕一真同時想到了關鍵,“有密道!”
“定是他背後的人來了消息。”
說罷,兩人又齊齊安靜了。僅憑此,對目前的局勢起不到任何作用。而且擢拔結束,他們必須得離開梧州了。
這變故來得突然而又詭異,衆人均是滿腹疑問,卻無人能給個清楚明白的解答。
立春日,皇帝率文武百官上泰山祭祀,并在祭典上敬告天地,彜王意圖謀反,牽連甚廣,其心可誅,定要将朝廷上下一一肅清,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緊接着,就是大軍向西南開拔的消息。
這件事在皇帝的有意控制下迅速散播,一時間人人自危。此時再聯想起梧州城此前的種種異樣,好像也顯得不那麼引人注目了。
燕一真憋屈不已:“我帶窦秀才和細娘去看過了,那人根本不是真正的采花賊,他們從來沒有在梧州城見過他們!難道就讓兇手這樣逍遙法外?”
張車前見多了這種事,但面對他的質問,除了一句“人性如此”之外,也沒法說出更有道理的話來。
比起這個,另一件事更讓他憂心。
昨天夜裡,張莫和方叔益同時不見了。方叔益沒有留下隻言片語,也沒有帶走任何東西,張莫倒是留了信,卻極為潦草,上面說他要去找叔益,可去哪裡、為什麼,一概沒有說明。
信上壓着一隻魚腸特制的袋子,張車前解開一看,臉色就變了。他剛剛和張莫說清了換血的事,約定七天後第一次取血。在這節骨眼上,人不見了,這裡卻有滿滿一袋血。這意味着什麼?
定是張莫知道自己一去,輕易回不來,才會在無奈之下,預先把血放好。
神工自告奮勇去找人,張車前急得嘴上長泡,也不得不焦心等待,他讓人壓住了消息,對外隻說派他們出去辦事了,暫時回不來。
後來想想,他真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說什麼不好,偏要說他們回不來?怎麼就不能說個好兆頭的吉利話呢?
……
張莫緊緊捏着冷箭上的布條,一路跟着布條上的指示找到了那個藏在深山腹中的岩洞。
洞口極狹窄,進去沒一會兒就聞到濃得化不開的腥臭味。張莫忍着惡心往前走,味道越難聞,越證明他找對地方了。
“你的膽子果真不小。”一個女人從黑暗中走出,聲音有幾分耳熟。“不過,你也忒聽話了些,我讓你不準告訴别人,你還真就獨個來了?”
張莫冷冷地看着她:“你想怎麼樣?”
她咯咯地笑,笑得近乎瘋狂:“我不想怎麼樣,我隻是很好奇,你這麼一個平平無奇的人,是怎麼從皇宮隐衛的手上逃出來的?”她慢慢走近,“你是……怕他擔心吧?”
張莫定定神:“為什麼捉他?”
女人道:“為什麼?你們自己做了什麼,要我說?真不害臊!”她語氣忽然轉冷,“還真是令人羨慕的兄弟情誼啊。”
張莫心中暗道,這人竟知道皇宮隐衛的事,還知道他逃回來的真相,身份實在可怕。加上她剛才說的話……
恐怕,他們暗探的事也被發現了。比起武功,叔益的腦子更厲害一些,在三人中,他的确是最容易下手的。
言語之間,女人将他引到一座牢房前。借着燭火,張莫看清了她的臉。
旻南王府的三小姐!那個總是女扮男裝、卻暗中跟侍女厮混的人!
“放下你的劍。”三小姐說,“放下你的劍,我就讓你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