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漓的指節無意識叩緊了扶手,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問起過往——兩年來,她甯願對着荒漠發呆,甯願一個人憑欄神傷,也不願觸碰那些殘缺的記憶。
“兩年前,我循例在民間暗訪,第六日時,暴雨突至,我們本要折返,卻有人來報,說城外出了異象。”
連雪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幾波人争論不休不知該如何處理,我隻當作是有人上呈冤屈被阻,便急忙趕了過去,那次便是我們的初見……”
澤漓的瞳孔微微擴了擴,仿佛又看見那日的詭谲景象。
“這裡雨水很少,但那一年卻很例外,充盈的水量讓幹涸數年之久的落日河恢複了生機,也就是那天,一具棺椁卡在河道中央,與流淌而來的夾雜着冰雪的河水磕絆前行……”
連雪不自覺地繃直了背脊:“我在那具棺材中,被你救下?”
“不知是我救了你,還是你救了我,”澤漓言語間,微微傾身靠着連雪更近了些,“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隔着棺椁看不到你還有呼吸。”
澤漓袖口暗繡的雪蓮紋幾乎要觸到她的手腕:“但那時你容貌完好,衣着也不似故去之人的裝扮,這就是他們争論不休的異象。”
“我和大司命将你帶回,也最終确認了你還活着,阿雪不是沒有呼吸和心跳,”澤漓的呼吸變得有些重,“隻是已經極為微弱,像一種秘術所緻,重傷,但是未死,更像是”,他頓了頓,“被人刻意留在了生死之間”。
一具自上而下漂來的棺床,棺中女子面容如生,衣飾陌生,顯然并非本土人士——尋常人見了,第一反應自然是妖異之事。
更詭異的是,棺椁的縫隙處凝結着一層暗紅色的物質,似血非血,像是某種古老的封禁之術。
澤漓的聲音低沉下去:“大司命說你當時傷勢極重,本該必死無疑……”
他頓了頓,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口的雪蓮暗紋,“或許是有人用了某種秘法,将你封入極寒之境,連棺椁的縫隙都以特殊材料密封——初看像是北境的冰葬,可目的卻截然不同。”
連雪試圖回想,可記憶仍如被冰封的湖面,紋絲不動。
“阿雪對過往毫無印象,不排除是低溫冰凍的狀态讓你記憶或身體受損所緻,”澤漓的嗓音低沉,指尖輕輕攏住她的手腕,卻又在察覺到她退縮的瞬間松開,仿佛早已預料。
他的神情未變,依舊平靜,隻是眼底掠過一絲難以捕捉的晦暗。
“如今都過去了,阿雪是活着的,這是最重要的。”
連雪垂了垂眸,指尖無意識地蜷起。
“那……我是怎麼醒過來的”?
澤漓吸了口氣,似乎又回到了那日開棺的緊張:“如何打開那具冰棺,我們研究了很久,也查遍了能找到的所有資料,但仍不敢貿然動手……”
“怕我會喪命?”
澤漓眸中隐隐浮現一絲後怕:“是,所以我們一直在等,直到你的臉色開始日漸蒼白,冰棺外甚至再也看不見你的呼吸時,才決定冒險一試。”
連雪神色沉靜,彷佛在聽與己無關的傳說:“我後來在冰室見過它,倒也沒什麼不同,在合适的條件下百年甚至千年不化的冰棺并不罕見。”
“後來我沿着落日河一路追尋,也始終沒能找到冰棺的來源,”他頓了頓,收起方才回憶時略顯深遠的目光,“百姓們都說你是從天而降的神女,為羌兀帶來幾年不遇的甘霖。”
連雪暗自苦笑,面對妖異之象反而成了神女,想到這些,她擡了擡眸:“連你也信嗎?”
“信,”澤漓眸中灼灼如星。
“羌兀雖然身處内陸,”連雪别開視線,“但氣候變遷偶有豐年也不足為奇”。
澤漓什麼都懂。
連雪也心知肚明。
但他們之間終究隔着一道看不見的冰河。
若非如此,澤漓也不會用其祖母即将不久人世,臨終前想看唯一的孫兒成婚的願望,逼連雪無法、更準确的說,不忍拒絕。
終究,是他們救了自己的命。
澤漓把連雪的脾性摸的七七八八,他知道她藏着怎樣一顆柔軟的心,更知道那位待連雪如珠如寶的老人,是攻破她防線的最佳籌碼。
連雪幾次三番想要開口回絕,卻在觸及老人殷切的目光時,将話咽了回去。她不忍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浮現失望的神色,更無法承受老人帶着遺憾阖目的場景。
所以她隻能自勸,為報答救命之恩、照顧之情,不過是搭上已經什麼都忘記了的自己,也算物盡其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