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絲如墨,在風中糾纏着洛溫顔單薄的肩線。她緩緩伏身,額頭抵在冰冷的地面:“小師兄,”她聲音破碎在風裡,“自此之後我在落雲宮再無親人了。”
雲荼的衣袂掃過青草,在她身側鄭重跪拜。
起身時,指尖拂過她臉頰上淩亂的發絲,溫熱的掌心順勢與她十指相扣。
五道身影在暮色中站成沉默的牆,對着并列的石碑深深三拜。
南宮揚、小妖、淩雙、顔畫的墓碑在一排。
“我一個人都沒來得及道别,你們就都離我而去了,”洛溫顔的哽咽被風吹散。
雲荼收緊扣住的五指,另一隻手将她飛揚的發絲别到耳後,他們貼得更近,近到能聽見彼此心跳裡未說出口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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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洛溫顔又一次被聲聲慢的劇毒侵蝕,經脈郁結滞澀。
雲荼守到她終于能暫時沉沉睡去,推門就見胡慕顔孤坐在廊檐下。
月光為他鍍了一層銀邊,待走近了,才聽見壓抑的抽泣聲——他見有人來,正手忙腳亂地抹着滿臉淚痕。
雲荼沒說話,就這樣跟他并排坐下了。
“為什麼她會這麼苦?”這是胡慕顔開口的第一句話,嗓音帶着濃重的鼻音,“她不該受這些的……”
雲荼默然聽着。
“我從前覺得洛溫顔是無限風光的,她是天縱奇才,有無人比肩的武學天賦;她冠絕江湖,有無數的仰慕和追随者。我以為我收集過她所有傳聞,背得出她每個招式,我必然懂她、了解她。”
檐角風鈴微微作響,他剛拭去的眼淚又砸在石階上:“可是等我真的有機會在她身邊,才發現我根本就不懂,無論是一本正經還是胡亂扯話,她都像是有一層厚重卻又完美的外衣,把真實的自己包裹的不見天日。”
“她毒發越來越頻繁,我不能感同身受可也知道有多疼,”胡慕顔的哽咽突然沖破喉嚨,肩膀都在發抖,“她骨頭斷了重新長好的疼痛不說,如今忍受經脈被聲聲慢沖擊的痛苦也不說,到頭來就隻是一句無妨,甚至漫不經心的調侃自己的身體狀況。”
胡慕顔狠狠的抹了抹眼淚,可眼淚卻越擦越多。
光是想到洛溫顔現在的樣子,他的喉嚨就像被火燎過,聲音沙啞。
“還有天殺的落雲宮和溫儒卿,”提此,他再次攥緊拳頭,“他們本該是她的庇佑和後盾,卻比任何一方都知道怎麼傷她最深。如果換做是我,有一天發現我當作親人的人從頭到尾都在算計我”,他頓了頓,“我會怎麼辦,我會不會瘋?”
雲荼的手按在他肩上,力道沉而穩。他何嘗不疼?
洛溫顔每一次毒發,都像鈍刀剜在他心口,一遍又一遍如同酷刑。若能以身相替,他連命都可以不要——莫說這輩子,就是千世萬世,他也甘願。
可偏偏,他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他隻能趁着愛人睡過去的時候,指尖摩挲着那些因毒發而泛青的脈絡無聲地紅了眼眶。
他得到的何嘗不是一句無妨。
“阿顔不是有你看不透的僞裝,”雲荼低聲道,“她隻是用這樣的方式避免我們去看到最裡面血淋淋的真相。”
“可是”,胡慕顔抹了一把眼淚,擡頭看向他,眼眶通紅,“我們分明一路上都已經一起走過來了,以後也會一起走下去,不管她是誰、要做什麼,我都可以不問對錯、不計代價地跟着她!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做不了,甚至連她究竟在承受什麼,都隻能靠猜!”
月色如霜,灑在庭院青石闆上。
雲荼聽着胡慕顔字字泣血的訴說,擡手攬住少年的肩膀,目光卻凝在那一輪孤月上。從少時起,他就習慣總是這樣望着月亮,仿佛這樣就能與洛溫顔共沐清輝。
而今,那人就在身後,呼吸可聞,可他卻是這樣的無能為力。
胡慕顔說沒錯,洛溫顔太苦了,一個什麼都沒做錯的人,一個熱烈明朗的人,可到頭來家仇族恨、世代恩怨、權利紛争,都讓她一個人承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