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麼踩着吱呀作響的木棧橋踏入“雲來客棧”,根據賈富貴的線人消息,送往“赤天聖母”的信件,總會彙總在此處,而程娘子的親筆信,一般也由此間發出。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啊?”店小二殷勤上前,但是這名氣勢洶洶的少女并未瞅他一眼,而是直白道:“我乃是‘大聖爺爺’麾下五軍大都統楊麼,讓你們掌櫃來,帶我去見程娘子,有要事商談。”
店小二一愣,試圖打哈哈:“哪有什麼程娘子,沒聽說過啊。”還裝模作樣的問店裡食客和其他夥計,衆人皆是附和。
少女懶得與這些人起哄,“萬仞”削鐵如泥,更何況是一根柱子。頃刻間灰塵俱下,整幢屋子的木結構都發出了“吱吱呀呀”的酸牙聲。
食客們尖叫着跑出門外,店小兒高喊:“還沒結賬呢!”正要跟着跑,被楊麼一腳絆倒在地,踩住後心:“别浪費我的時間。”
“我的心肝,小娘子怎生得這麼大脾氣。”未見其人,先聞其聲,掌櫃的跌跌撞撞從樓上走下來,高亢的尖叫聲把屋裡的老鼠都吓得亂竄。
楊麼眼尖,瞥到中年婦人頸間躍動的紅色,上前奪下,果然有一枚小小的紅色玉佩,雕刻着浴火重生的鳳凰展翅高飛。
“還說不知曉程娘子,你分明就是‘火鳳社’的成員。”楊麼将刀駕到了掌櫃的脖子上,又是一陣能刺破人耳膜的尖叫聲。
“别裝了。”少女沒好氣道,刀鋒劃破領口,留下一道血痕。
“既是如此”婦人烏黑的眼珠子轉了個圈:“小二,你給楊大都統領路吧。”
霜氣凝在蘆葦的葉尖,雲夢澤的泥潭結了一層薄冰,在月光下折射出奇異的光芒。店小二的草鞋踩在枯草上,發出細碎的斷裂聲。他背對着楊麼,聲音帶着笑意:“姑娘,這路走到底,便是程娘子的藏身之處。”
楊麼的目光落到不遠處,那片地像是能吞噬月光般黑不可聞,頓時心下了然。
她沒接話,刀鋒卻已挑斷了店小二的草鞋。泥潭的寒氣撲上腳踝時,店小二才驚覺不對——楊麼的刀光像一條銀蛇,順着月光遊走,将他按在冰面上。
“楊大都統饒命,小人做錯了什麼……”店小二正欲辯解,楊麼的刀貼着他的咽喉,聲音比刀更冷:“前方無草生長的黑色平地是沼澤,你們生活在雲夢澤,就忘了旁邊的洞庭湖?”
湖邊濕地多沼澤,泥潭表面可能覆蓋一層看似平坦的泥炭藓或水苔藓,但下方松軟緻命,楊麼生于洞庭湖,長于洞庭湖,自然對如此地理環境極為熟稔。
那店小二見奸計被戳穿,竟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做派,索性直接閉上了嘴,任憑楊麼如何恐吓都不再開口了。
“看來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楊麼正欲動手,卻敏銳地察覺到了身後的妖風,她閃身躲開,一柄擂鼓甕金錘砸碎了枯枝,落到了她剛才的位置,若是方才稍有遲疑,此刻便該被砸成肉泥。
月光在錘面上碎成萬千星子,紅毛少女的披風獵獵作響,她擺弄着另一柄金錘,傳說中重逾一百斤的重器,卻在她手中輕若無物,輕描淡寫的下了“宣戰書”:“楊麼,安鄉縣衙内沒分出的勝負,今夜繼續!”
來人正是程娘子手下一員悍将--張姊胤,上回左錘金骢,右掃劉珩,逼得馬元良棄刀等死,楊麼雖從未覺得女子不如男,行走江湖多年,倒是頭一回見到有如此身手的女子,而且張姊胤與她年紀相仿,更是激起了幾分好勝心,不由得見獵心喜,嘴上卻是不屑:
“哼,偷襲你已經輸了三分。”
楊麼挑起蘆葦,在空中切成數片,一時間竟如天女散花,令人眼花缭亂。
“雕蟲小技!”張姊胤絲毫不為亂葉所惑,雙錘齊下,欲封住楊麼走位,卻不知已中計。
楊麼繞到身後,舉刀欲劈,張姊胤卻也學她,雙錘砸地,泥削、草根、冰片飛濺如雨,阻塞她的視線。
一道冰片猝不及防劃過眼皮,楊麼條件反射閉眼,而轉瞬之間,張姊胤已欺身逼上……
刀光與金錘撞在一起,蘆葦折斷的聲響驚起寒鴉。楊麼的刀法快得像雪片,可張姊胤的金錘總能封住她的退路。
月光下的影子交錯,刀鋒劈開泥潭的冰面,金錘震碎了蘆葦的根莖。二人使出渾身解數,鏖戰數十個回合,勝負卻仍未見分曉,不由得都為對方的實力暗暗吃驚。
在此之前,她們從未想過,天下竟有人與自己如此相像,一樣身為女子卻武學天賦異禀,一樣的年紀雖小武藝已有所成,甚至連過招思路都有幾分相似,最重要的是,一樣的鬥志昂揚不服輸。
“好一個自古英雌出少女,既然惺惺相惜,又志同道合,何必在意勝負等世俗眼光,不如化敵為友,義結金蘭,也不失為一樁美談。”
月光下,走出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女子,卻任誰都不敢小觑。
張姊胤提雙錘,乖巧的走了過去,楊麼亦歸刀入鞘,行叉手禮:“幺妹見過程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