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榮國府後角門“吱呀”一聲開了。
馬道婆踩着滿地霜露進來,鴉青道袍掃過青磚上未化的薄冰,腰間銅鈴撞出細碎清響。
守門的婆子縮在避風處打盹,忽覺後頸掠過陰風,睜眼看見長袍下擺繡着的好像是百鬼夜行圖,人倒是越發的清醒。
榮禧堂偏廂内,王夫人跪在佛堂蒲團上,手裡沉香念珠碾過《金剛經》殘頁。
供桌上長明燈照的通亮,将馬道婆佝偻的身影投在彩繪觀音像上,像一尊獰笑的羅刹。
“給太太道喜。”馬道婆屈膝時,懷中的黃符露出一角,“昨兒蔔卦得了個‘地天泰’,貴府紅鸾星動,想來二爺婚事……”
“正是為這個。”王夫人扶正鬓間點翠步搖鳳钗,流蘇掃過耳畔的東珠,“新房設在怡紅院,倒要請仙姑好生看看風水。”
馬道婆眼珠一轉,瞥見佛龛下散落的《女則》,書頁間赫然夾着半片染血的枯葉。
她袖中手指微動,三枚銅錢叮當落在青磚上,“坎為水,六爻動——”銅錢恰停在觀音裙裾的血漬旁,“府中怕是有陰鬼作祟。”
王夫人心有領會,擡眸:“仙姑的意思是……”
“西南陰氣最盛。”馬道婆彎腰拾起銅錢,指甲縫裡的朱砂蹭在《心經》封皮,“聽聞有位姑娘病中得了一粒朱砂痣?”
“莫非是孤魂野鬼附身嗎?”王夫人腕間佛珠微頓,沉香珠撞在青玉案上發出悶響,她咬牙說,“還請仙姑為賈府驅邪。”
“必不負所托。”馬道婆似乎非常有自信:“敢問太太,這附身之人的生辰八字是?”
王夫人扶正鬓邊點翠鳳钗,金絲掐的鳳尾掃過耳畔東珠,在晨光裡晃出冷芒:“辛卯年、壬寅月、癸亥日、甲子時,花朝節,倒是挑了個好日子,可惜紅顔薄命。”
窗外竹影忽地一顫,玉钏兒捧着銅盆的身影映在茜紗窗上,王夫人指尖撫過《金剛經》的扉頁,墨字被她護甲劃出道裂痕。
巳時三刻,襲人接到通知,寶玉很輕松便被忽悠去賈母那兒請安,怡紅院裡搭起一座七星壇。
馬道婆鴉青道袍在晨風裡翻湧如黑雲,桃木劍穗上七枚厭勝錢叮當作響,大觀園好多仆人路過時都伸着脖子張望。
隻見黃綢案上擺着黑狗血、糯米,還有隻貼滿符咒的陶罐,罐口用浸過屍油的麻繩封着。
不過,他們是看不出什麼來,隻覺得不明覺厲。
馬道婆手持桃木劍,劍穗上串着七枚厭勝錢,挑起符紙,黃表紙在晨風裡潇潇作響。
丫鬟們擠在遊廊轉角,又見那老道婆突然将糯米灑向空中,白米落地竟擺出一個人形。
“天靈靈,地靈靈——”
馬道婆突然将符紙往空中一抛,黃紙遇風居然自燃,驚得周瑞家的倒退三步,火星落在陶罐口,竟好似傳出女子的嗚嗚聲。
小丫鬟們吓得打翻銅盆,尖叫着往廊柱後躲,卻見馬道婆赤腳踏過燃燒的艾草,灰燼裡騰起綠油油的火苗,她劍指西南方突然厲喝:“五帝五龍,鎮壓四方!”
檐下哐哐锵锵齊聲亂響,驚得梧桐樹上烏鴉四散。
今日的潇湘館卻格外熱鬧,據說是二太太妥帖,怕林姑娘病裡沖着,特意讓珠大奶奶還有三姑娘四姑娘都陪着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