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英背着媽媽特意縫制的花格子書包,内心中帶着一絲絲雀躍的邁入了村小的校園,土味濃郁是村小給她的第一印象。
一群高年級的大孩子正揮舞着大掃把,與其說是掃地,更不如說是玩鬧,互相把土往别人身上掃,玩的不亦樂乎,空氣裡滿是灰塵。
過路的人都捂着鼻子繞道走,木學農帶着文秀英徑直去找了木學習,這報道的事情有他在應該是沒什麼問題的。
今日是學生來報道的日子,木學習卻很清閑,他現在教的是四年級,學生都已熟門熟路,無須他操心,看見本家的大哥領着閨女進來,忙放下報紙倒了兩杯水。
木學農有些不好意思道:“學習,你别忙,我帶英英來報道,也不知道該找誰,來問問你。”
“你坐我這歇着,我帶英英去報道,今年是曹老師帶一年級。”
木學農自然的求之不得,他将手裡的戶口紙和錢交給木學習,文秀英懷着新奇去第一次見到了陪伴她整個小學的曹老師。
不比木學習的清閑,新生的報道需要交代的事情極多,她不停的跟學生家長解釋着學校有什麼要求,回去後還有哪些需要準備的東西。
文秀英站在一旁,看着這個長相白淨,臉形圓潤的年輕女老師,充滿了好感,她說的竟然是标準的普通話,這在農村真是稀奇極了,她以前上學從來沒遇上說普通話的老師,大家都是一口方言,隻有語文老師讀課文的時候,勉強算是普通話吧。
她後來看電視,才知道真正的普通話是什麼樣的,隻是她年齡漸大,也很難糾正發音,去城裡打工時隻能說着蹩腳的普通話,勉強能與人正常交流。
如今重新做了小孩子,覺得舌頭總是靈活許多,有這樣一位好老師,從小說好普通話,就不是問題了。
她真覺得上學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呀,可是突然,她聽到有人喊她:“文秀英,你過來,我跟你說說明天來的時候要帶什麼東西。”
這個名字她用了一輩子,已經融入到骨子裡,條件反射性的應着。
木學習卻有些發愣,他拿起那張戶口紙看了又看,這分明就不是大哥家的戶口頁呀,他心裡有些惱怒,隻是這孩子也沒什麼反應,難道她是知道的?同意的?
可是他知道當初為了能回來,是鬧了很大動靜的,要不是老太太突然走了,這事還無法收場呢。
當文秀英站在老師旁邊聽她說話時,瞥見了老師登記的家庭信息,她的腦袋一下子嗡嗡作響,老師說的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那張登記冊上赫然寫着:父親 文開東 母親 木娟娟
是啊,難怪學習叔一直拿着戶口冊看,原來是奇怪自己的姓氏,她現在回來了,就該叫木秀英了,平時大家都不會喊她大名,她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對,現在要上學了,自然是要叫大名的。
她努力了這麼久,以為從源頭上徹底改變了,以為她可以做一個無憂無慮的長大正常嫁人的閨女。
無須招上門女婿,無須低人一等的在村裡活着,無須承受兩頭都是爹媽,承擔着女兒的義務,卻沒有真正享受到作為女兒該有的愛。
四年了,原來這一切都隻是個笑話罷了,她一心覺得自己正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爸媽疼愛重視,哥哥喜愛,家裡日子蒸蒸日上的好家庭裡。
她費盡心思拿出她能拿出的一切物件,隻為了可以讓家裡的生活好一些,她為此感到充滿喜悅和成就感,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原來這都是一場笑話罷了,她前世最痛恨的就是自己被送人,遇上喜歡的人隻能退縮,因為她沒有資格嫁人,今生,她以為她可以堂堂正正的嫁人了,可以無憂無慮的長大,不受他人異樣的目光。
真是太可笑了,一切都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她仍然是一無所有,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是她的依靠,她隻有自己一個人,一個人。
曹老師看到眼前的小姑娘怎麼眼淚掉下來了,不由伸出手去擦她臉上的淚珠,還把她摟進懷裡哄道:“不哭不哭,上學了就可以有很多小朋友一起玩了。”
文秀英從自己的思緒中跳脫出來,強忍着淚水笑道:“老師,我不怕上學。”
看着眼上還挂着淚珠的小姑娘笑着說自己不怕,那副故作堅強的樣子讓曹雅莉心疼極了,她松開她,笑道:“文秀英真乖,先去教室找個位置坐吧,老師一會兒就過去。”
文秀英點了點頭,由木學習帶着去找教室,路上木學習幾次欲言又止,剛才的情景他已經猜出來,家裡是瞞着秀秀的,隻是她知道後,竟然沒吵沒鬧,可是難過的眼見的,從出來後,她一直表現的堅強勇敢,卻總覺得哪裡不一樣了,眼神裡少了些天真,多了些堅定。
這個他隻見過幾次的小侄女,總覺得與其他小孩子不同,似乎格外早慧些,上次糧食的事情,她隻簡單說了幾句,他就不由覺得她已經明白了這場戲的來龍去脈。
這樣聰明的女孩,大哥家竟然舍得送了人,雖然現在還養在家裡,可是既然戶口都改了,回去那是遲早的事,若她隻是個普通小孩,一切都好說,就是哭一哭,鬧一鬧罷了,偏偏她不哭不鬧,什麼都不說,木學習總覺得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