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商妹妹不日便會随樓縣令回都城,聽聞她此次已有身孕,樓縣令也奏請聖上在都城多待些日子。”何昭君直視着前方,口氣淡淡的,仿佛在說着一件莫不關己的事情,“霍将軍此次上奏責令樓縣令即刻返回骅縣,想必,除了奏折上的理由,也是有私心的吧。”
說起來,霍無傷此行徑,可謂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昭君這一席話說來,他當下便是懶得遮掩,直接道:“是,又如何?”
何昭君輕歎着笑了笑,道:“霍将軍不必如此态度,我與殿下不同,我不是來勸阻你的。你大仇未報之前,行事隐忍有度。此次行徑确實過分了些,并不似你往日行事。若我沒猜錯的話,你并非是要與少商妹妹如何,不過是,想在她孩兒誕下之前,在無人打擾的環境下,再好好陪陪她。待她産下孩兒,你便會自請去西北,此去,再不複回。”
霍無傷面上表情雖未變,眼神的震驚卻是掩不住。身邊關懷他的人不在少數,然而,竟然隻有何昭君猜中他心中所想,甚至一字不差。
此女之聰慧,非常人所及,也難怪心思詭變的子端會對她一往情深。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何昭君見他反應,便知自己猜個正着。不過,此事倒也不是她聰慧,隻不過上一世,他與程少商那艱難的五年分離,有了這樣一段往事,現下再要猜他的決斷,倒也是不難。
“也不怕你笑話,其實,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你和少商妹妹成了婚。”
霍無傷聞言,心中一動。這些年來,他無時無刻不思念着程少商,縱使她已為人婦,對他也無甚關心,他也從未有過一刻忘記過她。隻是,與何昭君所言不同,他從來隻敢在心裡暗暗地惦念着,卻從不敢奢望自己能真正地得到她。成婚這等事情,更是想都不敢想。
何昭君見他如是模樣,心下也有些恻然,她淡然轉了目光,繼續道:“你待她很好,特别好。可還是備不住,那些身份權勢比她高的女娘們嫉妒她。一旦你外出,不在少商妹妹身側,她們便變着法子地找她麻煩。少商妹妹雖然聰慧,但到底與那些貴女比起來,差些身世,于是每每總是吃虧些。你後來知道了這些事,一怒之下,将那些女娘的家人們綁了鞭笞。這令她們消停了一陣子,而少商也在努力地适應着充滿了權勢的日子。”
“少商妹妹最後,終于接受了你,也接受了依仗着你這樣一位有權勢的郎婿,必須面對的日子。她原本并不擅長與權貴打交道,但漸漸的,她也适應了。”
霍無傷原本冰冷的表情,裂了一絲縫隙。他轉了目光,緊緊凝視着何昭君。
“可後來,你還是抛下了她。”何昭君輕歎一聲,“因你無法找到淩益的罪證,你姑姑也去世了,你一怒之下動用了黑甲衛,徒手殺了淩益。可因你無證可舉,便是犯了律法,按罪當誅。”
“那後來呢?”淩不疑忍不住追問。
她說的太真了,仿佛像真實發生過的一樣。
“後來?”何昭君苦笑了一聲,抿了口茶,茶葉的微澀自舌間漫開,“後來,你曾經能予她多少殊榮,她便承受多少痛楚。她嫁你時,你是她最大的權勢。你倒下時,便是她最大的負累。那些曾經你沖冠一怒為紅顔所得罪的人家,紛紛對她口誅筆伐。甚至不僅是她,還有整個程家,都承受着你所帶來的影響。”
霍無傷隻覺得窒息,幾乎快喘不上氣來。都不用何昭君再說,他似乎眼下就已然看見,程少商凄楚又孤絕的眼神,于遙遙處遠遠望着他。
“霍将軍,你可曾真的了解過,少商妹妹,她究竟想要什麼樣的生活?”
何昭君說得風輕雲淡,然則于霍無傷卻是正中紅心的一箭。
他愛她,愛得深入骨髓,愛得哪怕他有一日化成了灰,最後一刻惦念的也一定是她的樣子。
她想過什麼樣的日子,他真的不清楚嗎?
不,他清清楚楚。隻是,他知道,他給不了,他的身世也不允許他給得了。她現在跟了樓垚,雖則樓垚性子軟糯,可她跟着他日日在外天高海闊。或許……這才真的是她應得的幸福。
其實,這些道理,他也并不是不懂。他隻是太愛她,又太寂寞。以至于,他從不肯深想這些,他隻怕他想了,她便離他愈發遠了。
而這一切,現下卻被何昭君挑破了。
霍無傷的臉色浮浮沉沉,暗了又暗。良久,他似是想起了什麼,他轉眸緩緩看住何昭君,嗓音有些喑啞。
“那你呢?”
“嗯?”何昭君一愣。
風乍起,不遠處的柳樹外,揚起一片衣角。
“在那夢裡,你可過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
何昭君一噎,心知這就是個巨坑,她絕不可能承認上一世她與樓垚成婚,還生了孩子的事情。此時,她在心裡已經将霍無傷從上到下罵了個遍。果然,這人自己好不了,便也偏叫别人也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