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再三,廣玳低下頭,想拈出随身帶着的帕子遞給那人。
然而她左右翻找,一無所獲。
記憶短暫回溯,廣玳想起了桑蘿兒那丫頭,原是直接給了她。
卻沒意識到意識混沌之際記憶有缺,那給桑蘿兒的帕子是華款冬後來遞來的。
“怎的一個個都愛在我跟前掉淚……”廣玳不自禁呢喃着,因着找不到合适物什勸慰對方,顯得有些無所适從。
短短數月,區煅雲望着她哭,那時她想逃;桑蘿兒抓住她泣,廣玳隻想勸她止淚。
眼下,這“假”華款冬,也當着她面熱淚盈眶,她卻詭異有些想哄。
可她待如何做?
谌霓當時,似乎總是将微生瀝啟拽進卧房,後來怎樣,廣玳便無從得知了,隻曉得每回再見到阿爹,他總神清氣爽,娘唇邊亦時常帶笑。
試探着,微生廣玳微微屈起身子,靠近了華款冬幾分。
廣玳正迷糊,以為自個聲音小,卻忽略靜谧輿内,惟他二人而已。
她之所言,字字句句,烙印進了華款冬耳邊,一順落入他心間。
華款冬霎時有些怔愣,明眸亮光微熄,茫茫然不知所措,察覺有水滴即将滑落,手上不潔,草率抹不得,他剛想仰頭。
馬夫不愧擁着豐富閱曆,一面眼觀六路趕着車,一面耳聽八方察着輿内動靜,恐趕急了遇上碎石颠簸壞了内裡主子們好事,自覺讓車架緩緩勻速行進。
結伴的雲雀飛得有些累,老遠瞧見了這處龜速移動木架子,攜着歡快啼鳴于車蓋歇憩。
瞧清華款冬動作,沒來由的,一陣心焦蓦然湧上廣玳心頭,來不及搬移開那橫在二人之間的檀木小桌,微生廣玳輕巧躍至其上,居高臨下把住了華款冬臉龐。
臉好小,廣玳不合時宜感歎,空閑着的另一隻手準确撫上華款冬眼眶,縱使糊塗着,動作也絲毫不粗魯,既收着力,又恰好能将那人外溢的淚痕拭淨。
華款冬面上無甚表情的時候,簡直如同千年寒冰化形而來,活叫人打着寒戰退避三舍。
愣愣發呆之際,瞧着倒是别有一番風味。
水痕早已經消失殆盡,廣玳仍施施然捧着華款冬雙頰,未曾撒手。
“你果然不是阿冬。”她端詳片刻後,倏爾得出此結論。
“倘若他露出此惹人憐情貌,應當是比你還要招人疼幾分的。”
聞言,廣玳身下之人雖還劍眉微蹙,唇角卻難自控漾出圈圈漣漪。
“你怎的突然高興起來了?”廣玳一面好奇,一面伸出手指,輕輕戳向對方鼻尖痣。
“你同阿冬,當真長得很像,”她柔聲講着,語調舒緩,“他這處,也有顆痣,我每每瞧見,總不自覺想探上一探。”
華款冬緘口靜靜聽着,趁着廣玳好似身處睡夢中無意識呓語之際,分毫不加掩飾,直直同廣玳對望着,視線一錯不錯。
燃情散效用未盡,那女娘不曾察覺到什麼不對,自顧自蓦然長歎數聲後,又接着撿起話頭:
“可惜他身量颀長,我輕易撫不上。”
語畢,好似要過足瘾,廣玳又按了按那小黑點。
尋常時候華款冬壓根兒注意不到那痣,眼下經廣玳屢次觸碰,一陣酥麻霎時彌散流過四肢百骸。
心跳如擂鼓,有些猜想期冀收獲答案,華款冬壯起膽子輕聲開口:
“既然姑娘明晰在下非他,那姑娘可能告訴我,起了幾次想撫那處的心思?”
“嗯……”廣玳聞言,竟真跟着他的話走,閉目思索上了。
另一邊兒,華款冬歪頭,眷念瞧着那由于過度專注而不自覺将眉頭皺起的女娘,差點沒忍住勾指覆其上,妄圖替她舒展,卻又擔心擾了那人思緒,讪讪收回手。
廣玳糾結片刻,右手無意識往下掉去,不偏不倚再度觸及華款冬胸膛。
咚,咚咚咚,恍惚間,叮一聲過後,耀閃光亮迸現廣玳腦海,身上,沉寂許久的躁動再度席卷而來,這一回,如所願,他們心跳同頻,她卻究極難受。
廣玳難自控握緊雙拳,指甲幾近嵌進肉裡,頭疼欲裂,她隻好擡起手臂,牢牢将腦袋锢住,拼命弓着身子,試圖找個舒适姿勢,卻苦尋無望。
短暫的溫情氛圍霎時消散殆盡,華款冬見廣玳驟然如此受罪,方才被激起的好奇心思亦登時煙消雲散,一面自心内懊悔怎的忘了燃情散還未失效,一面又不住唾棄着那試圖趁廣玳意識不清套話的自己。
燃情散,多做有情人調歡造夢用,因人格體質有差,效用不一,有人深陷其中久不得醒;有人不受其影響,哪怕不慎染上也毫無外顯症狀;有人起初無甚反應,一段時間後突發惡疾。
因着其無毒,鬧不出人命,又無意識能創造些登天床笫之歡,故而官府明面上下了禁令,實際探案碰上,倘若劑量符合常量,亦皆睜隻眼閉隻眼,糊弄着任由它持續在民間流通。
要想破除其擾,一者即大多數人所選,便是行房事;二者便是等,中招者依托自身康健,持續受着,直至将殘餘污物排出體外。
顯然,廣玳便是那潛伏期極長且與其物磨合極差之人。
哪怕已然療愈過數千例疑難雜症,遇上情事相關,竟仍舊如此無能為力,華款冬倏爾擡手,想握住廣玳雙肩,又在想起方才廣玳與他不過接觸一瞬,便如徒手拾炭火般痛苦難耐之景時,頹然将手放下。
原來,廣玳與他,糾葛如此淺淡。
華款冬想過施針配藥,讓廣玳倒頭入夢,縱使那般做,燃情散消得會更慢些,他也不願再看廣玳清醒着受罪。
馬車角落裡,廣玳蜷縮着,手臂交叉環過雙膝,指尖使出狠勁,死死嵌進肉裡。
車架緩慢向前行進,空曠官道上風止樹靜,輿内,簾布遮得嚴實,困于其中,好似凫水時雙腿被縛,引得四肢百骸直直往下墜去,喘不上氣。
正如此難耐着,廣玳不自禁想擡頭換氣。
不曾預料到,她甫一擡眸,華款冬已然近在咫尺,左手持針,右手握藥。
鬼使神差,微生廣玳直起身子,一把鉗住華款冬後頸,蠻力将那人勾得往下低頭,茫茫然估算着距離,眼瞳不受控失焦,再看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