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未曾聽見這個稱呼,華款冬有些訝異,下意識應聲後,茫然眨巴着眼。
放在早先,見到此人露出如此呆愣神态,廣玳怕隻會微笑着撫上那人額間,柔聲細語同他詳談要交代之事。
這一遭,廣玳卻是全然變了副臉色,雖也在笑,卻擰眉厲聲:“我倒是差點忘了問,華神醫不在白屈街老老實實待着,千裡迢迢跑去闆琢作甚?”
遲來的興師問罪。
華款冬了然,思索着如何同廣玳說明,腦中蓦然回想起微生瀝啟白日裡同他叮囑之語,剛準備同廣玳剖明自己其實會武功的念頭頃刻間煙消雲散。
嘴巴張開又閉上,華款冬突兀噤聲,同廣玳相顧無言。
“嗯?華大夫想說什麼,何故突然又不講了?”
微生廣玳專注盯着華款冬,直勾勾且熱切,看得華款冬不自覺嗢咽。
仿佛将攙了雜質的真金置于炙熱滾燙濃焰,隻消狠煉一段時間,虛假之物便能無所遁形,盡數顯現,消亡。
須臾緘默,微生廣玳猝不及防将那審視目光移開,片刻後又偏頭,同華款冬懵懂無措視線交彙,長歎一聲後,将方才撤下的手重又落于原處,眼底擁着數不盡的欣慰,面上卻刻意闆住,露出嗔怒模樣。
“知曉你憂心我此一去寡不敵衆,可你莫要忘了,再如何,我是微生廣玳,哪怕真鬧到需要拼個魚死網破地步,我亦能全身而退。”
語畢,廣玳不由得朝華款冬自信挑起單邊眉,好似為了佐證自己所言非虛,廣玳變戲法兒般自後腰摸出個軟牛皮卷袋,緩緩将其展開,露出其中各式各樣的暗器。
逐一介紹過去,微生廣玳興緻愈講愈高漲,末了,還不忘拍拍自己胸脯,揚聲道:
“看到了麼,認我做阿姊,享榮華富貴事小,永世無礙才為最大。”
語至此,廣玳又擡手,略微施力,揪住了華款冬雙頰,補充道:“莫說護住自身,縱使再加上阿冬你,阿姊也是能安生顧好的。”
蓦然又想起華款冬曾在尋鏡途中,打趣她“阿姊病”愈發嚴重,微生廣玳登時有些輕微怒氣上湧,加重了幾分手上力道,帶動着華款冬左右擺起頭來。
“阿冬也是長本事了,都敢在瞿山取笑阿姊了,嗯?”
趁廣玳不注意,華款冬貪婪感受着自廣玳雙手傳來的陣陣溫暖,眉眼悄然彎垂,不曾出言反駁,盡數認下“罪行”。
在闆琢,若不是廣玳抛出的羅網,動亂也不會輕易平息。
如廣玳所言,她雖為女子,不論是否年長于他,總是能将自己妥帖照顧好。
不存在甚麼盲目自大,有的隻是對自身能力的深切肯定,她堅信自己能做到,華款冬自顧自在心間認同着:凡廣玳所想,她就一定會做到。
重建白屈街如此,擺平闆琢輿圖亂亦然。
真正魯莽的人,是他。
是他自顧自認為廣玳需要保護;是他自顧自認為擁着一身功夫,趕至廣玳身旁就能護住她;是他自顧自糾結坦白與否。
卻實打實忽略了,廣玳也能成為保護人的那個,也會因為他受傷而自責。
縱使是被她兀自納入的那名為“阿姊”的庇佑羽翼之下,廣玳也從來不會是說說而已,她允諾護住華款冬,華款冬就能安然無恙生活下去。
華款冬受傷,不論因何,微生廣玳總免不得内疚,男女之情也好,姐弟之情也罷,是他們之間生起的糾葛,是互相牽引的羁絆。
他們皆非弱者,隻是互相将彼此納入了保護領域。
想通這層,華款冬倏爾展顔,不甚誠心同微生廣玳答着歉語。
本也是佯裝發怒,見華款冬笑得那樣好看,微生廣玳原就少得可憐的怨怼之情,即刻消了大半,頓了頓,廣玳又囑托:
“往後,莫要再單槍匹馬尋我了,阿姊有數的,讓你待在何處,約定之期抵達那刻,我定然會同你碰面。”
面上毫不猶豫應下,華款冬于心中悄然回了反語。
廣玳卻不知曉,還當華款冬将她的話俱聽進去了,也舒顔朗聲一笑,拍了拍華款冬後背。
當此時。
雖對華款冬生了幾分不滿,可又不得不承認對方醫術确實高超的棠枝,按他開的方子給廣玳熬完補藥後,端着藥盅回去才驚覺廣玳不在,得知他二人在湖畔吹風,惦念天漸寒,着急抱着暖袍趕來小亭,将廣玳真切裹嚴實後,又忿忿剜了華款冬這個大晚上帶着初愈之人猛吹湖風的“庸醫”。
對棠枝這無意間讓他錯失賞廣玳天仙睡容的小丫頭,華款冬竟也有些怨氣,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靜靜瞧着這兩人幼稚交鋒,真正出主意來賞晚間湖景的“罪魁禍首”——微生廣玳剛放下的唇角不經意間再度揚起,淺淡笑意經久不散。
跟棠枝走了段距離後,廣玳這才想起還有件事未曾同華款冬言明:
“我知曉你已同阿爹講了闆琢詳事,如今鏡既已殒命,輿圖殘缺不全,旁的……”
“阿姊放心,不該多講的,阿冬半句未提。”
言外之意——戰事,當避則避。
聽得華款冬同自己所想一緻,廣玳點點頭,沒再多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