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拂過,吹動濃雲移位,圓月得了片刻喘息,急不可耐将銀光灑落平川,照徹大地。
未幾,華款冬微不可察點了點頭。
白術欣慰撫上華款冬頭頂,力度剛剛好,不至于揉亂束發。
“走罷。”
一面講着,白術攤開右手,等候華款冬将小手覆上。
那倔小子卻沒如他願,一把攀上白術雙肩,猶覺不夠,使勁讓白術轉過身子,又自其身後雙手使力,推着白術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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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餓,抑或是已然餓過了頭,華南箫望着滿桌佳肴,竟全然無甚食欲,隻癡癡望向白術離去方向。
瞧一處瞧得久了,眸子逐漸渙散失神,待白術那松葉色衣角重又出現在視線中,華南箫這才猛然回神。
“白先生。”
華南箫作勢又要起身同白術行禮,卻被白術生生将動作壓了回去。
“華兄不必如此見外,”
白術邊說着,邊從身後揪出華款冬,補充道:
“雖未承父命,但冬仔确确實實拜入了我門下,有此層關系在,華兄切莫再作如此繁禮了。”
言罷,白術又分了些視線給桌上菜肴——同他走時,别無二緻。
悄然于心間歎了口氣,白術重将視線投向那難得打照面,明顯互相有些不知所措的父子倆:
華款冬将雙唇抿得死緊,仔細再瞧,那孩子雙拳亦握得究極用力,指甲狠狠嵌進肉裡;
華南箫不遑多讓,因着身材高大,他坐着,剛好能同站着的華款冬四目相對,察覺華款冬抗拒對視之後,他便及時将頭扭到一旁,卻又想多看看華款冬,眼神不自覺往他身上瞟。
幅度極輕擺了擺頭,白術暗地裡使力,一把将華款冬推到了華南箫近前。
動作之迅速,讓本就有些心神不甯的華款冬毫無防備,驟然失去平衡,眼見得即将倒下地。
千鈞一發之際,華南箫眼疾手快,準确無誤勾上華款冬腰間,将其掰了回來。
再次站穩,父子二人面面相觑,相對無言後又默契别開了眼。
“餐食都冷透了,我拿去竈房熱熱,辛苦華兄,看顧片刻這孩子。”
甫一講完,白術飛速拿起地上餐盒,将桌上菜肴一一安放好後,當即閃身離開。
膳廳裡,徒留華家一大一小。
"......"
"......"
等了許久,見華南箫還沒有将手收回的意思,華款冬難耐抽出右手手臂,拍了拍對方。
華南箫恍然如夢初醒,連忙放開攬腰臂膀,尴尬咳了兩聲。
“你......”
“我......”
該說讨厭的默契,讓兩個無所适從的人好不容易積聚起的勇氣,一經打斷,頃刻間散了個幹淨。
“我們冬兒,這些年,過得還好麼?”
華南箫有些忍不住了,重又将眼神偏向華款冬,對着他,完整講出了第一句話。
那稚童還固執着,不肯看向華南箫,亦未曾出聲,隻是點了點頭。
華南箫卻蓦然欣慰莞爾,甚至主動握住了華款冬臂膊,貪婪感受着他缺失的那些年,華款冬随年歲增長,歲月留下的成長痕迹。
“冬兒方才想說什麼?”
究極耐心,邁出第一步後,華南箫倏爾想通般,柔聲哄着華款冬講話。
“你此番來此地,是接我走的麼?”
華款冬亦未曾再扭捏,直截了當将心間疑惑剖明。
哪怕缺席許多年歲,華款冬不會如此目無尊長的念頭卻蓦然在華南箫腦中冒出。
直接稱呼“你”,原是還在生氣。
華南箫沉靜小會兒,垂眸望着華款冬,心中紛亂,想了許多。
“冬兒你呢?想同......我一道離開麼?”
差點兒脫口而出父親,意識到這數年缺位,華南箫倏地住嘴,換了别稱。
不同與白術說的那般笃定,再同華款冬相見,華南箫當真起了若華款冬想走,他便帶他走的心思。
卻不想,華款冬眸子刹那間晦暗幾分,搖搖頭,給了否語。
屏風後,聽出華南箫言外之意的白術,險些不管不顧沖出去,一把将華款冬死死擁入懷中。
數十載碰不見的學醫好苗子,斷沒有輕易說放便放手的道理。
還好,華款冬沒應允,白術兀自悄然松了口氣,仍舊悄然待在原處。
“是麼,也好,冬兒喜歡即可。”
談不上失望,華南箫本就未曾抱過将華款冬帶在身邊風餐露宿的希冀。
隻是有些不舍。
聽得華南箫回答,華款冬終于肯同他對視,卻隻瞧見了那人眼底随燭火閃爍的晶珠。
很少,很小,很微弱,卻看得華款冬心髒處莫名穿來密刺紮過的鈍痛。
下意識地,他伸出手,撫上了華南箫眼角,輕輕拭去那反射刺眼亮光的罪魁禍首。
華南箫後知後覺自己竟掉了淚,忙低下頭,胡亂抹了把臉,複擡眸,臉上便轉換回了先前那派沉着模樣。
逞強。
華款冬心間驟然響起個聲音,連他自己都未意識到父子間情誼如此神奇,哪怕隻重逢半晌,牽挂便倏爾建了起來。
為什麼哭。
華款冬很想問他,又猛然意識到許是難問清緣由,收回了想法。
二人皆有意繞開不适之處,聊天便順暢起來。
直到膳房夥計将熱好的餐食交給白術,華家父子倆都沒再沉寂須臾。
華南箫挂念華款冬這些年成長細節,華款冬想知曉父母這些年在忙活什麼。
待二人相約不日去祭拜樊纖,定好行程,一面顧及着冬日裡餐食冷得快,一面想讓華南箫記得将孩子送回來,白術沒再沉住氣,提着食盒加入了他們。
那一夜,華款冬久違又在有父親作陪的榻上,堕入安眠。
華南箫卻沒睡,稍微坐起,細緻瞧着華款冬,不斷在腦中描摹親子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