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入冬不久,寒霰便迫不及待探頭,引得氣溫直降,不多時,片片雪花紛飛。
驟雪初歇,阿蛻打着哈欠,施施然推開醫館門窗,昭示着有人于此。
華款冬不在,他又對醫理一竅不通,醫館門可羅雀。
本着不能白賴在人家住處,什麼活兒都不幹的想法,阿蛻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拾起苕帚,埋頭哼哧哼哧将門前落雪掃開,空出條道來。
這個時辰了,對面鋪子的女娘怎的還未開始唉聲歎氣?
平日裡,區婵娟寫書時,定要整出些動靜,阿蛻閑來無事,總不自覺便将視線投了過去,望那女娘時不時長籲短歎的糾結神态,不一會兒又會因寫到興頭上,眼角眉梢俱染上欣喜。
說來也奇怪,瞧那人歡喜,他亦會不自覺笑彎眼角。
今兒,對面書屋卻安靜極了。
小苕帚還握在手中,阿蛻靈機一動,決定做件善事,幫那許是又來遲的女娘,清掃淨庭前薄雪,方便她抵達後,開門即可迎墨客。
甫一走近,見門闩早已抽開,鋪門也隻是虛虛掩着,微弱燭火光芒自縫隙往外透出,映亮白雪。
阿蛻這才反應過來,碩果已有人在。
“轉性了不成?今日竟來得這般早?”
意識到自己有些多此一舉,也怕裡頭人出來問他徘徊在此之緣故,阿蛻小聲嘟囔幾句,抱住苕帚,擡腳便要回醫館去。
當此時,碩果卻忽然傳來道熟悉的悅耳嗓音。
發聲之人嗓音清越,如玉磐鳴霜,語調疾卻不促,緩而不弛,溫言軟語之中,隐透柔中涵剛之骨。
人聞之,如對彤管,不怒自威。
是微生姑娘!她回來碩果了!
阿蛻登時揚起眉梢,下意識想去尋她。
步子尚未邁出,就見不遠處有一人徐徐走來。
阿蛻眯着眼瞧清後,忙揮了揮手示意華款冬,他在這。
莫非今日是什麼千載難逢的好日子?
阿蛻兀自在心間發着疑問,決定待會兒好好研究一番時憲去,看看究竟什麼祥瑞兆頭,能讓一個兩個許久未曾露面的“稀客”,紛紛現身。
“怎的今日得空,肯來白屈街一趟了?”
雖說年紀稍長于華款冬,但阿蛻骨子裡帶着些股莫名的頑皮勁兒,同華款冬稍微熟悉些後,便總忍不住調侃一二。
同時,作為親眼目睹華款冬被廣玳邀請,回幽不淺建植園之人,又聽說前不久某個大夫徹底在那處謀得了個宿眠處,阿蛻還以為,沒個三年五載,華款冬不會輕易從幽不淺挪窩呢。
華款冬沒理會阿蛻戲谑之語,閃身躲過對方意欲奪他所提食盒的手,調轉方向,徑直往碩果走去。
“诶诶诶,慢着,華大夫,裡邊兒人可都忙着呢,你這般冒冒失失往裡闖,恐會壞事兒!”
阿蛻搶食不成,壞心眼兒攔住華款冬,阻了他前進動作。
難得能如阿蛻預料,華小魚竟乖乖咬上了他抛出的餌鈎。
那素來平靜無波的臉上,隐隐湧現驚濤。
華款冬面色一凜,垂目斜着掃了眼阿蛻,劍眉不自覺蹙緊,抿了抿唇,自碩果方向退後幾步,靠近阿蛻,不解發問:
“壞事?”
“玳,微生姑娘,”
廣玳先前讓阿蛻不必拘謹,喚她盡管帶名,阿蛻當然也十分願意,可還沒喊過幾回呢,便因某位小心眼的大夫看不過,私下裡找上他,又好好“交代”了一番。
原已是徹底改過來了,偏偏見到華款冬,阿蛻忍不住想逗他一逗。
然而,他與廣玳,在華款冬心中的地位,可謂有着雲泥之别,逗完隻會收獲華神醫的冷臉嗔目,讨不到半點好玩兒的。
阿蛻識趣停頓,開始說正經的:
“正在書屋同來客談生意呢,你沒瞧見麼,喏,那門都掩上了,你且再等等,待他們商談完了再去不遲啊。”
他邊說着,邊用手指示意華款冬自己瞧去。
阿蛻雙眼不能遠視,距離稍遠就隻覺模糊,華款冬目力卻極佳。
循着對方所指望去,透過那一絲沒掩合的罅隙,他将屋内幾人動作情态,看得分明。
微生廣玳沉靜坐着,稍稍低下頭,雪白後頸堪堪露出,她手中撚着左邊束發,右側站着區婵娟,手裡把着廣玳餘下發絲。
因着不甚熟悉針痕,區婵娟隻得讓開幾步,叫熟悉各類傷口的區煅雲細緻找找,那帶燃情散成功入體的破口。
區煅雲使着帕子,輕輕沿廣玳臂膊一寸一寸往上探去,最後來到後脖頸。
自聽得區煅雲講燃情散諸多效用始,廣玳就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雖還身在碩果,腦中思緒卻飄遠到那回黎安的馬車上。
若一切真如區煅雲所言,那馬車上諸多旖旎風光,則應俱是實際發生過。
她當真,對着華款冬,做了些難啟齒的事,還在完事後不管不顧睡了過去,一覺醒來,又将所有忘得幹淨。
自诩年長穩重持禮的微生某人,将華大夫非禮了個透徹,拍拍衣袖,像個沒事人一般,說走便走了。
廣玳情不自禁扶額,幾欲喟歎出聲。
區煅雲耳力好,饒是華款冬竭力放輕了動作,可當他一靠近,區煅雲便知曉了。
屋内區婵娟關心則亂,微生廣玳思緒萬千,皆未曾察覺,碩果外來了人。
打眼往裡瞧,華款冬瞬即将視線落于廣玳,區煅雲故意又往下俯低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