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院裡的藥爐咕嘟咕嘟冒着泡,濃重的藥香裡夾雜着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沈昭握着銀針的手微微發顫,當針尖觸到貴妃喉間的血漬時,那暗紅色竟如活物般在燭光下扭曲成一條細線,沿着瓷碗邊緣緩緩爬行。她手一抖,幾乎将帕子掉在錦被上,面上卻仍保持鎮定,隻是指甲悄悄掐進掌心,才勉強壓住内心的慌亂。
"娘娘脈象虛浮,可是接觸過南疆進貢的東西?"她低聲詢問。
窗外,厚重的烏雲遮蔽了月光,屋内燭火搖曳不定,将人影拉得老長。裴硯帶着一身寒氣踏入房間,玄色蟒紋氅衣輕掃過門檻,腰間的螭龍玉佩撞在藥櫃銅鎖上,發出一聲清脆的響動。沈昭聞到他袖口飄來的龍涎香中混合着淡淡的鐵鏽味——那是暗衛受傷特有的血腥氣。她不禁想起昨夜春獵場的突發刺殺,禁軍統領的左臂還是她親手包紮的。
"春獵前三日,若讓人知道貴妃血崩而亡......"裴硯的聲音冷如冰錐,刺入耳膜。
沈昭卻故意将銀針往前送了半寸,針尖輕擦過他喉結下方跳動的血脈:"大人可知,蠱蟲最喜歡把卵産在活人最溫暖的地方?"她指尖輕顫,今晨在貴妃枕畔拾到的半截指甲正躺在錦被褶皺中,此刻竟滲出粘稠黑血,在燭光映照下洇成了蠱蟲複眼的形狀。
窗棂突然發出輕微的咯吱聲。沈昭還未來得及起身,裴硯已迅速轉身将她拉到身後。廣袖翻飛間,三枚銀釘釘入門框,暗處應聲跌進一個黑影,捂着冒血的胳膊爬了兩步,轉眼就消失在黑暗中。血腥氣混着龍涎香湧進來,沈昭再次嗅到他袖中的鐵鏽味——暗衛受傷了。那人後頸隐約露出的青黑色紋路,與她前世在冷宮見過的蠱蟲蛻皮痕迹如出一轍。
"大人連禁軍統領都敢動......"她意有所指地拖長尾音,袖中銀針無聲無息地刺向裴硯後腰命門穴。
男人悶哼一聲撞上藥櫃,紫檀木格應聲而裂,幾十卷泛黃的醫案嘩啦啦散落一地。沈昭瞳孔猛地收縮——最上頭那卷《青囊蠱毒考》的封皮上,赫然蓋着藥王谷的朱砂印。這印章對她而言再熟悉不過,幼時母親總将它藏在妝奁最底層,說那是能讓人起死回生的秘方。
裴硯突然反手扣住她的腕骨,内力如滾燙岩漿順着經脈直竄心口:"沈二姑娘對南疆巫醫倒是頗有研究。"他指尖擦過她命門穴時,沈昭這才驚覺兩人近得能數清彼此的睫毛。他睫毛上沾着未幹的血珠,随着呼吸輕輕顫動,宛如落在雪地上的紅梅。喉間血腥氣與龍涎香糾纏成甜腥的漩渦,熏得人頭暈目眩。
"比不得裴大人對藥王谷密信熟稔。"她猛地抽回手,袖中暗器滑出半寸寒芒。
月光恰在此時穿透窗棂,照亮裴硯心口那道猙獰疤痕——形似展翅的蠱蟲,複眼處三點金斑正随着呼吸明滅。沈昭指尖發顫,這分明是《蠱經》記載的噬心蠱母紋。十年前母親咽氣前,曾用染血的指尖在她掌心畫過同樣的圖案,說這是沈家嫡女與生俱來的宿命。
裴硯突然低笑出聲,震得案頭青瓷盞叮當作響:"沈姑娘不妨猜猜,你母親當年為何非死不可?"
他袖中忽有青煙騰起,苦杏仁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沈昭下意識屏住呼吸,那味道太熟悉了——二十年前母親咽氣前,指尖也撚着同樣的毒藥。她突然想起那個雨夜,母親渾身濕透地沖進她房間,将玉瓶塞進她襁褓時,脖頸後的蠱蟲咬痕還在滲血。
電光火石間,沈昭旋身避開毒霧,繡鞋踢翻藥爐。滾燙藥汁潑灑在地,青磚縫隙裡半枚玉珏露了出來。她俯身拾起的刹那,前世記憶如毒蛇般噬咬神經:永甯十九年秋,作為公主心腹侍女的她,親手将血玉簪刺入裴硯心髒。蠱蟲從他傷口鑽出時,額間也有這樣一枚金斑蠱紋。那日暴雨傾盆,裴硯的血混着雨水流進她繡鞋的纏枝紋裡,染得整雙鞋猩紅刺目。
"你果然還認得它。"裴硯的聲音時遠時近,掌心覆上她後頸的力道幾乎要将人捏碎。